既然說了要去上學,那就不能再拖拉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微微就起來了，打算做一頓豐盛點的早餐，為此,還特意把前兩天買的,一直舍不得吃的五花肉切了一半出來。
上次去趕集買了三十斤白麵,數量夠，加上今天孩子們第一天去上學,沈微微也希望他們吃好一點，所以就沒再摻棒子粉,直接用純白麵揉成的麵團，蒸好後放在鍋裡煎的兩麵焦黃。
這時放在砂鍋裡燉的五花肉也熟了，肉香四溢,肥瘦相間門，用刀把五花肉切成碎末，加點蔥花,一起夾到煎餅裡，最後再往上麵淋上一勺湯汁，光是聞著味都饞的不行。
正好聽到院子裡傳來動靜,沈微微以為是小家夥們結束鍛煉回來了,一走出去卻發現是一位稍微有點麵生的男人。
“嫂子，我叫方大力，這是程哥前些天拿到鎮上打的棉被,今天我去鎮上剛好帶過來。”
程焰是團長,但因為太忙了，和底下的人並不是經常來往，隻除了兩人以外,一個是杜小娟的愛人李長偉，另一個就是方大力。
沈微微想起來了，之前她剛出院的時候，方大力還過來幫過忙，他話很少，但人很靠譜。
“好的，麻煩你了。”
棉花從農場買回來後，這邊沒有機器做，隻能拿到鎮上的紡織廠，一張棉被出七毛錢的加工費，雖然有點貴，但工藝還是很不錯的。
“沒事，那我就先走了。”方大力把棉被放進堂屋裡，轉身就想走。
這麼早的時間門就去鎮上，肯定起得特彆早也沒來得及吃早餐，沈微微趕緊把手裡的肉夾饃塞給他，方大力不肯要，還是程焰剛好回來開了口，他才不得不接過來。
跟他比起來，兩個孩子就一點都不客氣了，都不用沈微微招呼，一人拿一個就開始大口的吃了起來。
沈微微則是先出去了一趟，之前何嬸子得知她要做棉被，就跟著一起做了一張，趁著現在有時間門就先送過去。
等到送完棉被回來，兩小孩早餐也吃完了，“把嘴擦趕緊，書帶好，咱們出門！”
——
讀書曾經是一件特彆令小安不開心的事，但一想到自己去學校，就能成為聰明人了，他難得的興致勃勃，走在路上都一蹦一跳的。
沈微微讓他慢點，他也不聽，就差裝個翅膀直接飛起來了。
“小心摔一跤變成個沒了門牙的聰明人。”大福在一旁突然來了一句。
小安：“……”
大福真的很歹毒！
看著終於老實下來的小安，沈微微沒忍住笑了起來，很好，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們在這邊熱熱鬨鬨的，不遠處的院子裡，虎頭娘看到這一幕，心裡頓時來了一股無名火，她跑去一把掀開虎頭的被子，大吼道：“還睡，你看看，現在連程家的兩個孩子都願意去上學了，你怎麼睡得著的？”
虎頭把被子奪回來，依舊穩穩當當的躺在床上：“怎麼就睡不著了，他們上他們的，我睡我的。而且程明希是個笨蛋，就算上學了也考倒數第一。程明朝成績好也沒用，他又打不贏我。”
虎頭看的可開了，現在讀書有什麼用，讀了再多書不也還是要種地？
隻有打架厲害的才是真男子漢。
他才不要去上學呢！
“姐，虎頭說的有道理，你就讓他睡吧！”說這話的人是虎頭娘的親妹妹，叫段豔香。
虎頭娘想想也是，不僅沒再讓虎頭去上學了，反而還給他掖了掖被子，接著問道：“我讓你買的東西你買好了沒有？”
虎頭娘嫁給虎頭他爹的時候，其實是很看不上當兵的，覺得整天不著家，津貼也低，還不如村裡拿滿工分的農民漢子。
但後來虎頭爹升了連長，有了隨軍資格，不僅能讓一家人住一套單獨的房子，津貼也跟著上升了後，虎頭娘就改變了看法。
她的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就想著把自己妹子也給弄到軍區來，但她妹子長得比她漂亮，還是初中畢業，怎麼也得找個營長團長的才好，這樣以後她都能跟著沾光。
段豔香是前段時間門剛來的，她一來，就打聽到了軍區小學要招老師的事。
段豔香覺得她肯定行，畢竟她可是個初中生，雖然是靠著村裡的推薦上了初中，但現在認真讀書的人又有幾個？
父母把孩子送到學校也根本不是為了學知識，而是想有人能幫忙照顧孩子。
這樣的工作，就算她學曆不高也完全沒問題。
而且要是能當上老師，有了正經工作，想要找條件好的對象，那不更易如反掌了嗎？
虎頭娘一合計發現還真是，就讓段豔香去找何嬸子打聽情況，但問了好幾次了，何嬸子都含糊其辭的，說這不歸她管，要看學校那邊怎麼說。
何嬸子說的是實話，但奈何落到她們耳朵裡完全變了個意思。
“我看啊，還是要送點禮才行。”虎頭娘說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段豔香也是這麼想的，但她手裡哪來的錢？沒辦法，為了往後能跟著沾光，虎頭娘隻能咬咬牙自己掏了。
送禮這事吧，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但不能放在表麵上，虎頭娘買了一條煙，讓段豔香放在簍子裡，假裝去找何嬸子請教怎麼納鞋底，到時候再偷偷的把煙塞給她。
段豔香點點頭：“放心吧姐，我都準備好了。”
現在時間門還早，但就是要這會兒去才保險，畢竟何嬸子是家屬會的，經常有人找她問東問西，到時候被彆人看到了，這工作機會就輪不到她了。
段豔香打算的很好，一開始也確實按照她的計劃行事，但她沒想到何嬸子一看到她把煙拿出來，臉色就立馬變了。
“嬸子，這些天您幫了我不少，這個是謝禮，您就收著吧！”段豔香著急道。
何嬸子特彆嚴肅：“我不會收的，段同誌你還是趕緊拿回去，不然以後你再來，我連院子門都不會讓你進了。”
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段豔香也知道這禮是送不出去了，她隻能咬咬牙後者臉皮又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她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下過麵子，心裡越想越不服，覺得這何嬸子真是古板講不通道理。
正走著，卻被人叫住了：“段大妹子，你這是乾嘛啊，怎麼眼圈都紅了？”
說話的人叫宋老太，就住在何嬸子家隔壁，平日裡沒事最喜歡到處打聽人的閒話，隻要被她知道了的事，都不用一天的功夫，整個軍區都傳遍了。
段豔香淡淡道：“沒事，我就是過來找何嬸子請教怎麼納鞋底，剛剛出來不小心被風迷了眼睛。”
被風迷了？
宋老太冷哼一聲，這話她才不相信呢。
不過她都不用問就知道段豔香這麼一大早過來是乾嘛的，畢竟這幾天為了那份工作的事，何嬸子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她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壓低聲音道：“不過你這算是來遲了，早就有人想到你前頭去了。”
段豔香一愣：“什，什麼意思？”
“看見那床棉被了嗎，我可是親眼見程團長愛人送過來的！”宋老太指著何嬸子曬在院子裡的棉被道。
新打的棉被要曬一曬，這樣才不會上潮，何嬸子沒想到自己乾活的時候，宋老太就在旁邊偷看。
“程團長愛人……沈微微？”段豔香震驚了。
她也想要這份工作？
——
另一邊，沈微微已經帶著兩個孩子到了學校。
軍區人多，哪怕現在不重視教育，學校的規模也建設的不錯。
分為小學和初中，都在一棟樓裡，一個年級兩個班，教學樓的旁邊還有一個操場和兩塊大菜地，眼下講究勞動和學習結合，不管多大的孩子都要會種地。
現在正是上學的時間門點，學校裡熱鬨極了，一群小孩吵吵鬨鬨的特彆有活力。
沈微微看著都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沈微微娘家雖然在特彆閉塞的山村裡，但她讀小學的時候，是在她姨媽家。
恰好姨媽和程焰是一個大隊的，所以當時他們兩還成為了同桌，那個時候的程焰還沒有多高，也沒變黑，但從小就性子悶。
當時肖菊花對他不怎麼上心，學校要自己帶糧食，程焰的飯盒裡總是沒多少東西。
沈微微飯量小，每次帶的飯都吃不完，就會把自己的窩頭分程焰半個。
所以等到後來兩人結婚了，沈微微總是覺得他們兩雖然沒什麼感情，但程焰娶她，可能是看在那每天半個窩頭的情分上……
正當她回憶著過去的事，突然就聽到旁邊的兩個小孩超級大聲的說著悄悄話：“那就是程明希的娘嗎？好漂亮！”
“漂亮有啥用？她肯定很凶，程明希肯定是像她才那麼調皮愛打架。”
兩小孩說完，特彆驚恐的看了沈微微一眼，好像生怕她打他們一樣，一溜煙就跑了。
沈微微：“……”
行吧，也算是體驗了一把壞學生是什麼感覺了。
“娘，你怎麼看起來有點不開心？”小安見她突然沒了笑容，仰頭問道。
沈微微咬著後槽牙：“沒事，我很開心。”
“哦，那就好。”
大福小安都是一年級的學生，教室在一樓一班，沈微微站在教室門口，問他們兩坐在哪裡。
“我在最前麵，小安在最後麵。”現在的座位是自己選的，大福喜歡聽老師上課，主動坐在了最前麵，而小安，不出所料的選擇了最後麵還靠著牆的位置。
“娘我跟你說我那位置可好了，冬暖夏涼的，要是困了往桌上一趴準睡著了……”
小安正在賣力吹噓自己的選座位能力，突然，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傳來：“喲，這不是程明希同學嗎，怎麼回來了？這是身體恢複正常了可以繼續逃課了，還是本來要去醫院結果走錯路來學校了？”
以前肖菊花還沒給他們辦退學那會兒，小安就整天逃課。
要是被老師給發現了，就在地上打滾，說自己一看書就腦子疼，老師要是強行把他帶回去那就是要他的小命，直接被老師氣的頭頂冒煙。
所以等到肖菊花辦退學的時候，學校的老師沒一個勸的，都恨不得小安趕緊回家再也不來了。
小安年紀小，忘性大，在家玩了這麼久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他想著要好好學習，當個聰明人才願意來學校的。
但此時被眼前人當著眾人的麵嘲諷，就像有人提著他的耳朵告訴他，就算你想變聰明又怎麼樣，在所有人的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不聰明還愛闖禍的笨蛋！
小安臉上的笑容瞬間門就消失了，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了看周圍，發現大夥都在看著他，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
他突然感覺自己身上好疼，說不上哪裡難受，但就是像被針紮一樣的不舒服。
他想回去，他不想待在這裡了，他要馬上回家……
這麼想著，小安轉身就想跑，但下一秒，突然感覺背後傳來一陣溫暖的感覺。
小安一回頭，就發現娘不知什麼時候彎腰蹲在了他身後，將他半抱在懷裡，聲音輕柔的在他耳邊說道：“小安，告訴你們老師，你是回來上課的。”
沈微微一邊說，一邊溫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熟悉的觸感讓他想到了昨天晚上。
沈微微雖然不知道小安突然願意上學的原因，但她怕他三分鐘熱度，所以昨晚睡覺前，偷偷給了他一個任務。
“你要我看著大福？！”小安有點不明白。
沈微微點點頭：“大福身體不太好，娘怕他在學校被人欺負，所以想麻煩小安幫我看著他，每天放學回來的時候告訴我大福一天乾了什麼就行。”
小安想說有他在，大福不會被欺負的，但他看了眼自己的細胳膊細腿，連虎頭都打不過時就沉默了。
“娘也不會讓你白乾，觀察一天就免費給你一顆糖怎麼樣？”
“成交！”一聽到有免費的糖，小安眼前一亮，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下來。
“行，那你可千萬彆忘記了。”沈微微笑著道。
她倒不是在逗小安玩，而是認真的。
她知道因為眼睛的事，大福在學校會受到一些同學的歧視，但又害怕他顧忌著自尊心不肯跟大人說，讓小安看著至少能知道大福在學校裡有沒有受欺負。
而且這樣一來，為了完成任務，小安也不會逃課了，說不定兄弟兩的感情還能更進一步。
小安想到昨天自己答應娘的話，還有那天底下最好吃的奶糖，頓時脖子一梗，小胸膛挺起，大聲道：“老師，我沒走錯，我就是來上學的！”
被大家笑話又怎麼樣，笑話兩句又不疼，隻要有糖吃就好了！
剛剛出言諷刺的老師姓焦，聽到這話頓時愣住了，畢竟她都教了小安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麼理直氣壯的跟自己說話。
她想說你整天逃課上學有什麼用，但沈微微趕在她開口前就拍了拍大福的背：“好了大福，快上課了，帶弟弟進去。”
大福點點頭，帶著小安回了教室。
看著他們坐好後，沈微微笑了笑突然道：“這位老師怎麼稱呼？”
“我姓焦。”
雖然這年頭的老師沒什麼了不起的，但這裡是軍區，沒有外頭那麼亂，老師還是一份正經工作，可以拿工資的，焦老師覺得自己比軍區的絕大部分婦女都要厲害，說這話時下巴都是仰著的。
“焦老師，校長辦公室怎麼走？”
“你找校長乾嘛？”焦老師連忙問道。
“我孩子回來上學，我把後麵的學費補上，順便問一下要是老師不願意教，能不能讓我孩子換個班？”
沈微微這話說的輕聲細語的，焦老師額頭上的汗都急的流下來了。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就是程明希以前不愛讀書，我心裡氣不過，才會說他兩句。”焦老師可不敢讓沈微微去找校長，這要是去了，那被害的還不是她的名聲嗎？
她現在還沒轉正，是靠了關係才能當班主任的，這樣一個月的工資可以多三塊錢，要是這事被校長知道了，彆說轉正了，估計連班主任都再也沒有她的份了。
沈微微正色道：“孩子之前不懂事我已經教過他了，在這裡也給老師您道歉，但我覺得學校本來就是教書育人的地方，要是每個孩子都完美無瑕，那還有什麼送來讀書的必要呢？畢竟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對吧？”
“對對對，你說得對。”焦老師隻能忍著怨氣不斷點頭。
沈微微也沒為難她，把學費教了之後，隔著窗戶看了眼，確定兩個孩子老老實實的坐在座位上後，這就離開了。
——
她倒是沒直接回去，而是圍著學校轉了轉。
發現在教學樓的後麵，還有兩棟平房，其中一個是老師的宿舍，這是留給單身老師住的，不用交錢，但先來先得，而且隻能一個人住。
另外一間門房子上還有煙囪，一看就是學生食堂。
沈微微看了眼就準備離開，突然被人喊住了：“女同誌，你過來一下！”
“叫我？”
“對，就是你，你快過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衝著沈微微招手，等她一過來，就塞給她一個本子，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賬目。
“這人老了，眼睛就沒那麼好使了，你來幫我念，我來對賬！”
沈微微看了他好幾眼，有點認出這人的身份了，這應該是軍區的司務長，但為什麼在這裡，還喊她幫忙對賬，她想不通。
但也沒多問，程焰之前說過，他剛調過來的時候很忙，司務長就主動讓他把孩子放在食堂，幫他看著，還照顧兩小孩吃飯，雖然就隻有兩天，但這份人情程焰一直記著。
後來程焰想買點東西送給他，司務長不肯要，說就是個小忙，現在沈微微幫他乾點活，也是應該的。
沈微微之前聽程焰說過，司務長是上過戰場的真英雄，但後來因為受了傷，身體不好了，眼睛也有點看不清了，就隻能退下來。
他不想轉業，想著自己苦了一輩子，就喜歡吃點好的，主動留下來當了個司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