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終在江州港口一艘不起眼的貨船上找到了被綁架的夏桃。
水已經徹底填滿了整個玻璃箱, 她閉著眼,金色的長發飄在水中,連一絲掙紮的痕跡都沒有。
安靜得說不上是睡著了, 還是已經死去了。
進水係統已經停了下來,但是被完全封上的玻璃箱無法再自動打開。為了不誤傷裡麵的夏桃他們也無法使用槍/械,衛珺和沈言洲隻能用一旁的消防斧暴力砸開水箱。
“嘩啦——”
水箱上的裂縫逐漸擴大,玻璃破裂的刹那, 在壓力的作用下水流裹挾著大量的玻璃碎片衝向了船艙, 玻璃箱裡的少女也隨著水流被衝了出去。
在她落到滿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前, 她被穩穩地接住了。
沈言洲牢牢地抱著懷裡的少女。
有玻璃碎片劃過他的臉頰,傷口處甚至滲出了血珠,還有的玻璃碎片直接嵌進了他的手臂,鮮血淋漓。
但他卻像毫無知覺一樣,不避不讓,迎著透明的水流和鋒利的碎片緊緊抱住了那個女孩。
可是這麼近的距離,他卻沒有聽見任何心跳聲。
沒有任何……心跳的聲音。
甚至連呼吸都沒有。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重錘了一樣, 血氣上湧,他甚至能嘗到喉嚨處翻滾的血腥氣。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他還是來晚了。
他還是來晚了。
他還是來得太晚了。
就算他在最後一刻放棄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偏執、冷漠和怨恨向沈霽明妥協,隻為了更快找到她——
他也還是來晚了。
也許就差那麼一步。
可他到底還是來得太晚了。
沈言洲一向是個冷靜理智到極點的人,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立刻讓人把小美人魚帶去研究所, 死去的人魚同樣價值不菲,至少也要試著保存她的血液以供明天使用, 這才是及時止損的明智做法。
處理的方案和步驟一條條從他腦海中閃過, 明明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可是他卻完全無法行動。
就像全身墜入冰窖,冷到血液都凍結了。
無法行動。
完全無法行動。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 親眼看著母親在他麵前自焚,整個屋子都燃成了一片火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逃跑,應該求生,可是他卻動也不想動。
他根本就不想動。
沈言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分明明天這隻笨笨的小魚就要死了,這是他早就決定好的結局,為了她的死亡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可是為什麼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他會覺得如此……難以接受?
其實沒必要太遺憾不是嗎?
死了一隻美人魚固然可惜,但也不必太過可惜。
既然能抓到第一隻,早晚也能抓到第二隻,她並不是海裡唯一的美人魚。
她甚至都不是人魚公主,隻是一條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小人魚,一點都不特彆,有時還會被欺負。
不都是人魚嗎,擁有同樣的價值,其他的人魚也許還會比這條笨魚更聰明更乖巧更可愛,有什麼不一樣呢?
為什麼要如此難以接受?
為什麼要如此難以接受?
為什麼要如此……難以接受?
“傷口現在還疼嗎?”
“……我隻是覺得你有一點點可憐。”
“代入我自己的話,想想就好難過。”
“我的血有治愈的作用,雖然不知道你爺爺是生了什麼病,不過用了我的血可能會有幫助……希望你可以開心一點。”
“其、其實我不是人魚族的公主……可是你對我好好哦,讓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是位被寵愛的公主殿下。”
“認識你的這幾天我每天都過得好開心,謝謝你。”
“沈言洲,我好喜歡你哦。”
真奇怪,這些無聊的記憶他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明明隻認識了幾天,居然有這麼可以回憶的東西嗎?
她說她好喜歡他。
可他甚至都還沒給她答複。
眼前一陣陣發黑,過往的一幕幕像播放走馬燈一樣,不斷在腦海中重現。
是啊,為什麼會如此難以接受?
他一遍遍問自己。
因為——
就算他能再找到其他人魚,再找到其他無數比她更聰明更乖巧更可愛的人魚——
她們也不是這隻小魚。
不是這隻笨笨的,天真又愚蠢的,會對他笑,對他撒嬌,會心疼他,覺得他可憐,會真誠道謝,說喜歡他的小魚了。
那些都不是他的小魚。
他再也不會遇見和她一樣的小魚了。
他想起幼時聽媽媽講過的故事。
小王子在花園裡見到了無數支嬌豔欲滴的玫瑰,他這才發現他此前視若珍寶的玫瑰隻不過是最普通的一朵。
但是那又怎樣呢?
【“也許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隻有你才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我的花兒是轉瞬即逝的。她隻能用四根刺來保護自己,可我卻把她孤零零地留在了那裡。”】
【一路上,小王子無比心痛地思念著他的花兒。】
他抬手按住心臟的位置,此前每一次凝視她眼眸時都會有的鈍痛,劇烈到像是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並不想這樣做的。
隻是胸前的傷口……真的太痛了。
船身隨著翻滾的海浪起伏。
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洶湧得像是誰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