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向四周,皇宮裡來來往往的宮人這麼多,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少女這個消息,居然就硬生生地讓她在這裡白白跪了這麼久。
桑隅宮……他當然知道這裡麵住的是誰,是他素未蒙麵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是被父皇厭棄從未上過皇室玉碟的公主,她生母都不管她,他一個路過的皇子,按理說實在沒必要淌這趟渾水。
他也不是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
但是看到少女冬日裡單薄破舊的衣裙和凍得發白的小臉……他心下還是閃過一絲不忍。
一個熱熱的手爐突然被遞進了她手裡。
紫金色,刻著魚龍紋,名貴無比。
桃桃捧著手爐,怔怔地抬起頭。
麵前的少年生得俊朗如玉,頭戴白羽發冠,身披龍紋大氅,見她抬眼望來,他歪頭對她微微笑了一下,把大氅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他將她帶上了馬車,又吩咐隨從去請太醫,車輪駛向桑隅宮,桃桃坐在馬車中有些惴惴不安,少年安慰道:“彆急,我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你的宮女姑姑會沒事的。”
這話讓桃桃鼻尖一酸,她長這麼大,除了宮女姑姑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她抽抽噎噎道:“多、多謝三、殿下……”
“不用叫我三殿下。”少年笑道,“我單名一個璟字,你也是我妹妹,就和思柔她們一樣叫我哥吧。”
皇帝嫡子派人去請的太醫自然是醫術最好的太醫,當天晚上宮女姑姑的高熱就退了。
桃桃對皇子自然是感激不已,可又實在是無以為報,隻能把自己多年來積蓄的那麼一點點碎銀子給他,聊以報答。
李璟看著少女視作珍寶般小心翼翼遞來的碎銀子,突然想起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他們隨便一頓早膳的用度,都是少女十幾年來積蓄的數倍。
他微微一笑,沒說什麼便收下了這些碎銀子。
不久後,桃桃突然發現自己在桑隅宮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欺負過她的宮人們不知為何全都不敢再來了,分例再沒被克扣過,飯菜也不再是冷的,甚至連冬日裡的炭火和夏日裡的冰塊都有了供應。
李璟有時空餘了便會來看她,同時也會帶些新做好的衣裙和綢緞,又或者是胭脂水粉宮廷糕點之類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
後來……
剛想到這裡,夏桃的思緒就被打斷了。
如畫掀起簾子,恭敬道:“公主,陛下派來接應您的人已經到了。”
她今年已經及笄,按照皇帝和太清觀觀主(係統)的約定,今日就該回皇宮,開啟她的刷分大業了。
“我知道了。”夏桃應道,又問,“來接我的人是誰?”
“是二皇子殿下。”
*
尋香山。
一輛輛黑楠木車身的鸞旗車徐徐而來,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六角金絲風鈴在風中搖晃,馬蹄發出噠噠的聲響,最終在太清道觀外站停。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掀開了簾子,華貴的馬車上走下來兩位錦衣華服的俊秀少年。
為首的少年生得和李璟有三分相似,氣質卻迥然不同,眉目清俊,麵如冠玉,有種芝蘭玉樹,溫文爾雅之感。
正是當朝二皇子李珩。
相比李璟李珩令人驚豔的俊美和清雅,另一位少年的相貌則要稍微遜色一點,但仍稱得上英俊。
是當朝四皇子李鈺。
“讓李璟去領兵打仗,卻讓我們來接一個素未蒙麵的公主回宮……”四皇子李鈺哼了一聲,“父皇未免也太偏心了。”
“四弟,不得胡言。”
李珩淡淡道。
“二哥,真不是我挑事,如果父皇隻是派我來接人也就罷了,我什麼身份,幾斤幾兩我還是很清楚的。”四皇子道,“但二哥你不一樣啊,論文采,論出生,論孝心,你有哪一點比不上李璟那廝?我這不是替你抱不平嗎?”
李珩握住折扇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一代帝王子女眾多,不止公主,就連皇子也有好幾個。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管皇子有多少,有能力爭奪帝位的隻有二皇子李珩和皇子李璟。
二皇子李珩生母是裴淑妃,皇子生母是蕭皇後,裴氏和蕭氏都是延續了數百年的大世家,所謂“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這些簪纓世家底蘊之深厚,有時連帝王也不得不頭疼。
二皇子之上還有位大皇子,隻是他生母地位低微,幾年前又因病去世,因此最年長的皇子便成了二皇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家都非常顯赫,一人為長,一人為嫡,才華手腕不相上下,朝中兩方支持的人馬都不在少數,到底立長還是立嫡,皇帝始終未能下定決心。
“也不知這位妹妹到底是何方神聖,多年來從不露麵,也不知是不是貌若無鹽。”四皇子道,“真奇怪,按理說我小時候應該見過她,但是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二哥,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樣嗎?”
四皇子是個混不吝,對還未見麵的公主也敢隨意評頭論足,也不想想皇帝能派兩位皇子親自來迎接的公主在他心裡得是什麼樣的地位。
李珩最不耐煩和蠢貨交往,心裡對他已是厭煩至極,表麵上卻仍然滴水不漏,溫和道:“或許當時年紀太小,我也記不太清了。”
李珩有些心不在焉。
他根本不關心自己這位妹妹容貌如何,總歸是個和皇室沒有血緣關係的公主,再尊貴又能尊貴到哪兒去?
無論她是美得驚心動魄,還是醜得慘絕人寰,最終都是要嫁人的,大概率也不會被卷入奪嫡之爭,和他實在沒有太大的關係。
一陣清香襲來。
太清觀走出了一個身影。
那女子抱著畫卷,穿著一襲碧綠衣衫,身材窈窕,麵容秀美,雖然算不上絕世美人,但和貌若無鹽也絕對搭不上關係。
四皇子笑了一下:“二哥,看來我說錯了,我們這位五妹妹還是挺……”
話音未落,他突然頓住了,雙目圓睜,愣愣地看著前方,不知是看到了豔鬼還是神女。
原本垂眸不語的李珩漫不經心地抬眼望去,也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折扇。
因為碧衣女子身後突然走出來了一位桃衫女子。
桃衫女子好奇地望著兩人,突然莞爾一笑,這一笑,有如杏雨梨雲,花樹堆雪,容色之豔幾欲使滿山桃李失色。
她微微笑望著他們:“你們就是我的二哥哥和四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