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概每個世家大族都有成百上千本這樣難念的經。
謝氏自然也不例外。
謝詞安是謝宰相嫡長子,他生母早逝, 謝宰相後娶的續弦夫人出身高貴,很快便生下了嫡次子和嫡長女, 謝詞安在謝氏的地位一下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
等到謝詞安逐漸長大,因為才華儀表名滿玉都,甚至一度引來皇帝誇讚後,尷尬的就不是謝詞安了, 謝宰相後娶的謝夫人以及他那位平庸的弟弟也瞬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道理是很淺顯的,謝詞安和謝二弟都是謝家嫡子,可是資源是有限的, 誰拿得多了, 另一個人必然就拿得少了。
後人有雲,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謝夫人跨越了幾千年的光陰領悟了這條道理。
於是去年十二月,陪伴謝老夫人前往護國寺禮佛的謝詞安遭到了來路不明之人的追殺,對方招招下的死手, 謝詞安孤身難敵,為了保護謝老夫人最終墜下山崖。
重傷瀕死之際, 他遇到了一個少女。
那是一個月夜,少女穿著一襲淡青漸染的輕紗長裙,長裙的披帛和腰帶是極其柔嫩的淡黃色,整體配色好似清新淡雅的水仙花。
少女生得極為美貌, 發髻毫無珠釵玉簪,隻有幾瓣碎花點綴,她眉心一朵水仙花鈿, 越發襯得她玉骨清絕,清雅如仙,灼若芙蕖出淥波。
失血過多,謝詞安神思恍忽,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是看到淩波仙子了(注:淩波仙子是水仙花的雅稱)。
她膽子極大,深夜看到這樣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躺在麵前也不害怕,隻是湊近看了看,轉頭對身邊的侍女說道:“這人看起來好像還沒死——不過應該也快了。如畫,要不我們把他搬回去吧?”
她身邊的侍女看起來比她要謹慎多了,聞言道:“公……小姐,這人是什麼來曆都不知道,貿然帶回去,會不會惹來禍事呀?再說了……他傷得這樣重,就算帶回去了,我們怕是也救不活他。”
“救不活就救不活唄。”淩波仙子非常坦然,“反正人我們是救了,能不能活是他的造化。看他衣著穿戴,想必是哪家名門望族的公子。咱們救了人——不管能不能活,之後拿他身上的玉佩扳指去換點銀子,也不算什麼出格的事。”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侍女一時有些驚訝:“可是小姐,陛——老爺前幾日不是才送了金銀來嗎?您這麼快就花完了?”
少女支支吾吾:“唔……這個這個……”
侍女無奈地歎了口氣,見她救人之心已定,最終還是幫著少女一起把人抬了回去。
兩位弱質纖纖的少女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搬回了築花小院,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想起了一件很要命的事。
她們之中沒有人會醫術。
而如果去請陛下派來的醫師,那麼韶寧公主深夜搬了男子回房的事必然會傳進皇帝耳朵,事情就會變得很不妙了呀!
對此,公主殿下自告奮勇地表示:“哎呀,不就是包紮止血嗎?看我的!如畫你在一邊打下手就行了。”
然而……
“等等,他胸口這個箭頭可以直接拔嗎?”
“誒?這塊布怎麼繞不過去啊?”
哢嚓——
“糟糕……我剛才是不是把他肋骨按斷了?”
“啊啊啊啊小姐住手他在吐血啊!!!”
如果謝詞安此刻有意識,想必會請求她們要不還是把他放回原處自生自滅吧,那樣他可能會死得慢一點。
總之,在一番不知道是救人還是殺人的窒息操作後,謝詞安的情況終於穩定了下來。
穩定地陷入了昏迷。
幾日後,謝詞安在一片藥香中醒來,終於在微熹的晨光中見到了救他的少女。
見他醒來,少女頓時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這一笑有如花落清澗,月冷重霜,絕非人間該有的容色。
她道:“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這小院都要變成藥味的了。”
謝詞安沒有在意少女語氣中促狹意味,反倒行了一禮,他的聲線還有幾分重傷未愈的虛弱,卻又如青竹白玉般泠泠清澈:“在下謝氏謝詞安,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語罷,謝詞安的視線突然在衣袖上微微一頓。
他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素色青衫,墜崖前的錦袍華服、琳琅玉佩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見他的目光轉移到衣物上,少女沒來由地有點心虛:“唔……我發現你的時候,你身上的東西就都沒有了……可能是被追殺你的人撿走了吧。”
謝詞安:“……”
少女繼續道:“我花了這麼多時間精力救了你,謝詞安,你要知恩圖報知道嗎?”
“姑娘想要在下如何報答?”
“簡單。”少女莞爾一笑,“總歸你現在傷還沒好全,就暫時先在我這裡住下吧,不過不是白住,你要有點身為客人的自覺——我的意思是我說什麼你做什麼,不許頂嘴不許反駁,明白麼?”
他的傷大概還要修養一個月左右。
謝詞安垂下眼眸,淡淡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