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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像野人一樣在秦嶺裡艱難跋涉,途中又埋葬了老太醫吉本,他本來年事已高,在海拔二三千米的秦嶺裡穿梭了這麼久,終於還是油儘燈枯,在翻越山脊時一頭倒下,而後再未醒來。

對於這位路上一直不辭辛勞,毫無怨言,沿路采集草藥,又時時照顧彆人的老人,你是頗為尊敬的,但尊敬歸尊敬,你們在這滿地碎石的山脊上,竟然無法為他挖出一個像樣的墓穴,而隻能用布將他裹起來,以一層碎石草草埋葬了事,吉邈與吉穆拜倒在墳前,大哭一場,然而秦嶺山脊天氣多變,莫說守孝三年,便是一日也不能歇,你看著這兩個年輕人哀慟模樣,心內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公,公子,須,須小心。”不知什麼時候,鄧艾走到你身後,你一愣,看他衝你使了個眼色,“吉,吉小,小太醫。”

大哥哭完一場,拉著弟弟繼續上路,與你相熟的吉穆此時哭聲也止了,眼神卻愣愣的,隻踉踉蹌蹌跟著前行,目光忽而與你相遇——

這位印象中十分爽朗健談的年輕太醫看向你的目光是冰冷而仇恨的,刺得你脊背上一個激靈。你記得他曾經企圖製造你和他家小堂妹的邂逅,還曾拉你去酒坊看新來的烏桓胡姬當壚賣酒,而此時他與記憶中的模樣大不相同,而且也不獨他一個,這隊伍當中,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憔悴而絕望的,你時常去打獵換取補給,因而他們無法當著你的麵抱怨什麼,但怨恨的目光早就掩飾不住了。

哪怕是身死族滅,隻要能留在故土上,也比將骨頭拋灑在這不毛之地更好些——對他們而言,你選了一條絕路。

雲橫秦嶺家何在?你想,現在是沒有雪擁藍關馬不前了,因為最後一匹馬已經在數日前你們遇到一個山民部落時,換了些保暖的皮毛,現在你們好歹還有兩頭馱著行李的犛牛,它也是你們最後的糧食了。

夜色又臨,你坐在火堆旁,出神的想著明天的路線,前方再走不遠便是漢中,美中不足的是現下漢中並非蜀漢所據,你還得想方設法躲開曹洪曹休的地盤。

你們已經在秦嶺中走了將近一個月,也說不定再過幾天就能結束這種艱難困苦的狀態了,這一個月以來,你也從未合眼過,你不做夢,但曾經遇到過的人,見到過的事,聽到過的聲音,在你的腦海深處交織浮現,這些幻覺在夜深人靜時最為真實,比如說現在——

你忽然覺得胸口一涼,你不確定這是幻覺中的一場埋伏,是曹兵偷襲來了嗎?

而你低下頭,看著那柄利刃透出胸腔,在火光中跳動著鮮豔異常的血光。

一隻腳踹上了你的後背,順著這股力量將利刃□□,於是你倒在了火堆旁,在這一瞬間,被席卷而來的劇痛和窒息感吞沒。

那人十分自信於他的一擊斃命,並未多看你一眼,也未擦拭劍上的血跡,而是走向了天子的帳篷。

胸口裂縫處的血漿噴湧而出,你用儘所有的力氣,深深吸了一口氣。

秦嶺冰冷而澄澈的空氣隨著複蘇之風的力量,卷進了你的胸腔,自動縫補起後背和前胸的傷口。

你爬起身,拔出身側長劍,也向著天子的方向而去。

即使如此困境,漢帝仍然有自己的單人帳篷,並且儘力布置得溫暖舒適,爐子裡燒著炭火,層層皮毛鋪在亂石之上,讓他得以安眠。

不過當然,這一夜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眠的。

豆大的油燈映出了他蒼白的臉,你以為刺客會說點什麼,可他隻發出了野獸般的笑聲,但借著那股笑聲,你也聽得清楚明白了。

那不是曹操派來的刺客,那是曾經為你開過藥方,幫你治療跌打損傷的吉小太醫。

那也是聽從父兄話語,在黎明時守在莊外,刺殺掉想要通風報信的仆人的忠臣。

而現在他也聽到了你的腳步聲,驚訝的轉過了身。

血腥的火光在他雙眼中跳動,他咧開嘴,笑了一笑。

你沒殺過人,恐怕任何人都看出來了。

當然,你當初獨自北上時曾在林中殺過幾個盜匪,但那並不算“殺”,你隻是念了個咒語,他們便被你摧毀了,僅此而已。

而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曾與你交好的故人。

“我沒想過,我須殺宗碩兩遍。”他持劍的手忽然握緊,臉上的線條也開始抽動。

“宗碩——!”

【端正姿態。】

【是。】

【調整呼吸。】

【是。】

【腳掌與膝蓋要與出劍方向一致。】

【是。】

【協調全身,人劍一體。】

【……然後?】

“公子,出劍時切不可遲疑!切記,切記!”

人是有溫度的,有觸感的,有氣味的。

當你將長劍自下而上,捅進他的腹腔,那一瞬間,除了卞耀的話語在耳邊響起之外,你的頭腦中一片空白,隻是被動的感受著這個年輕人鮮血的溫度。

似乎不久以前,你做過的最野蠻的事也就是拿酒爵砸破一個二五仔的頭,外加用酒潑了一位大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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