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使者將這一套精心購置的蜀錦女裝,以及配套的珠玉飾物送上潼關時,自洛陽而來的使者也正快馬加鞭,穿過弘農大營,直奔潼關而去。
蜀軍已經數次在關下挑戰,這一次使者帶著裝飾十分精美的木匣而來,諸將無不心生疑惑,再加上大都督位高權重,非比尋常,司馬懿為了避免諸將猜忌,也決不會私下接見蜀國使節。
因而這套絢爛奪目的蜀錦曲裾在眾目睽睽之下,呈了上前。
當然,諸葛亮的手書也一並附在內。
與後世懿亮或者亮懿黨所猜測的甜蜜蜜風格不太一樣,這封信一點也不含情脈脈,幾乎可以算是指著鼻子罵人了。
【仲達既為大將,統領中原之眾,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
司馬懿那張平素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陰雲密布,他雖不言語,帳下諸將已是憤慨莫名。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主將受到此等羞辱,將領們自然不肯罷休,張郃心思活絡,看了一眼曹肇,先邁一步,“大都督,末將請戰!”
“我等皆願出戰!”
司馬懿抬頭看了一眼周遭將領,有真心憤慨的,也有假意虛應的,還有偷偷瞄著曹肇,想看看這位宗室是何態度的。
對於現在的曹魏而言,形勢複雜遠超想象。
但諸葛亮也急了,否則不會送來這樣的東西。此亦可見,蜀漢朝廷壓在那位諸葛丞相身上的分量,未必比他這大都督輕上幾分。
心中雖怒極,司馬仲達卻隻揮了揮手,命人將使者帶去帳下款待,“魏王既有命固守,我當上表請戰,方能不違君命。”
大多數武將心思是十分簡單的,大都督既這樣說,他們便這樣信,少數幾個讀過幾本的有些疑惑,畢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大道理誰都懂,潼關到洛陽好歹也有五六百裡,要是離得再遠些,難道還要千裡請戰不成?
實際上,司馬懿還真的不在意千裡請戰,至少張郃便如此想。
不待冬時令至,這位大都督絕不肯放騎兵出征。
但當他也準備出帳的時候,一名小兵跑了進來。
“洛陽急報!”
蜀漢送來的書信,司馬懿絕不能私下拆看,但洛陽送來的急報他倒是不需要喚來諸將避嫌。
儘管如此,看過之後,他仍然沉思了一會兒,才將這份急報遞給曹肇。
李恢與李嚴合兵一處,東進秭歸,打穿了孫權的防線,如此一來,襄樊便不再是孤城。
關於這位雙份兒大漢吳王的戰鬥力,司馬懿也是有些沒脾氣了。
曹魏與蜀漢之間雖關乎正朔,是永遠隻有你死我活而無法談判的關係,但彼此仍然敬重對方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然而孫權此番不宣而戰,算是與蜀漢結下了深仇,據說連劉禪身側那位孫妃也生死未卜,既如此,本該破釜沉舟,人人效死,與大魏齊心協力將巴東的蜀軍絞殺乾淨才是正理!
誰能想到都已經打到這種地步,孫權那十萬兵馬仍不肯出力!眼睜睜看著蜀漢的五萬援軍出永安後不足一月便攻下秭歸,與黃權關平合為一處!
大將軍曹真仍在分兵攻打上庸三郡,然而就算能拿下東三郡,以絕宛洛之患,想再拿回襄樊卻已是不易了。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襄樊戰事送至洛陽,隻需疾行一日夜;送至渭南,快馬加鞭,水陸並進也至少要走一月才能送到。
曹魏宗室也在不斷的失去耐心,並且在曹叡的身邊不斷勸說這位年輕的魏王。
對他們而言,司馬懿手中的這支軍隊是一把雙刃劍,砍出去如不能勝諸葛亮,那便留之無用;若是真能勝過諸葛亮,收複雍涼,這位大都督又變成了他們眼中急需提防的政敵。
在洛陽某些諸夏侯曹心照不宣與耳口相傳中,這天下要麼姓諸葛,要麼姓司馬,總之文王留下的基業,魏王想要守住可不容易。
這些詭秘的政治鬥爭在司馬懿心中隻打了一個轉,並未從臉上表露出來。
“長思,若居此都督位的是你,你待如何?”
曹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十分謹慎的笑了一笑,“末將怎敢僭越?”
司馬懿擺了擺手,示意侍從搬了胡床給他,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但說無妨。”
“若是末將,末將仍可不出戰,大將軍屯兵宛城,足以拒關平黃權北上之路,護衛洛陽無憂,此時若出戰,渡河時必定損耗甚多。”他說,“大都督亦可如此行事,末將願以項上人頭向朝廷擔保,大都督絕無二心。”
曹肇不出戰的理由十分簡單,他姓曹,既是諸夏侯曹自己家的子侄,又是魏王曹叡的至交密友,無論他在前線如何行事,曹魏都天然信任他。
但司馬懿卻想不到曹肇居然會這樣旗幟鮮明的支持他。
大都督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貴公子,這位俊美如玉人般的年輕武將素來給他一種漂浮不定、焦灼煩躁的感覺。這也並不稀奇,洛陽許多紈絝皆是如此,也許博學多才,也許武藝精通,內心卻始終靜不下來,渾渾噩噩,不知何處才是方向,亦不知此生當有何等誌向。
也因此,曹肇與司馬懿之間的關係很是冷淡。這位宗室或許是嫉恨,或許是忌憚,總之對他十分防範,處處抵觸,他雖不在意年輕人的一點小脾氣,卻也自然對這人沒有什麼好印象。
但最近卻不一樣了。
曹肇似乎忽然洗去了他並不自知的紈絝習氣,行事也越來越像一名真正的武將了。
司馬懿偶爾會猜測與他那名奇怪的側室有關,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
儘管這並非最完美的時機,但與諸葛交鋒,他亦不奢求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
隻要有三分勝算,便可一試,何況他手中更有幾分把握,平素從不與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