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第三章 父親的願望(2 / 2)

世家子弟學問有高低,但幾乎都還認字,因此比起學問高低,這些從不輕易將自己綁在戰車上的名門是否對大漢仍有忠心,才是征辟的重點。

寒門子弟考才學,世家子弟考忠心。

相府的策論題大致便是如此,從中也能看出朝廷的態度。

司馬懿也聽說了策論這事,還覺得挺有意思,命跟隨自己來此的兩個兒子也試一試。

雖既為清名也為鄴城家眷性命之故,他不肯出任蜀漢官職,但他不僅與關中世家交好,與李嚴關係也還不錯。

甚至諸葛亮也對他頗為看重。

當然,這種看重是否能直接轉化為他的影響力和新的仕途,這一點還須商酌。

然而在溫衡登門拜訪之後,司馬懿改變了主意。

“昭兒在何處?”

“弟弟不擅作這樣的文章,”司馬師將自己所作的文章遞了上去,“他還在苦苦思量吧。”

“那便不要作了。”

司馬懿一邊看兒子所作文章,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了這麼一句。

司馬師吃了一驚,“父親?”

不待父親說話,他又急忙加了一句,“阿昭往日一心軍務,於經學事上功夫不足,此非他過,父親——”

司馬懿抬起頭,打量起司馬師。

比起麵目俊秀,更似其母的司馬昭,這個二十出頭的長子眉目間更似他年輕時。

性格也像些,堅毅果決,但還不夠。

“我還沒說原因,你為何作了猜測呢?”

司馬師麵上閃過一絲困窘。

“你可以猜測我心中在想什麼,但不要說出口。”司馬懿說,“不要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更不要讓我知道,你更容易相信什麼。”

這位長子收斂起所有表情,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否則,你在我這裡就再也聽不到實話了。”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司馬師如此道,“但父親為何不想要阿昭的文章了?”

司馬懿將這一紙文章又折了起來,看了一眼火盆。

兒子會意,立刻將那火盆搬了過來,還十分貼心地置於父親腳邊。

而後他便看到,父親將那紙文章慢慢地送進火盆裡,炭火點燃了那折紙,明亮的火舌很快躥了起來。

父子倆默默望著火盆,但父親不開口,兒子便也不開口。

如果有必要的話,司馬懿是會解釋給他聽的,司馬師十分清楚這一點,也全心全意的信任父親。

火舌將最後一絲文章也舔舐乾淨,熱氣翻滾著幾片紙灰,升騰而上。

“我聽說關中處處在辦公學。”

“是。”

“你們可曾見過?”

司馬師想了一想,“路過杜陵時曾見過。”

“如何?”

“公學所用書籍大多是品相不佳的殘次品,紙筆亦粗劣不堪。”司馬師想了想,“那些教導鄉下稚童的老師,學識也十分有限。”

司馬懿並未說話,他十分有耐心的看著長子,知道他還有話未說完。

“但,此為大勢,些許瑕疵亦不足道。”司馬師說,“少則十年,多則幾十年,朝堂上必將出現一批寒門子。”

“你與阿昭不要再做什麼策論文章。”司馬懿說,“去田間公學,為那些稚童講書,教他們識字。”

司馬師並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自從未及弱冠便跟隨父親四處征戰,無論粗劣冰冷的乾糧,還是潮濕發黴的軍帳,他都經過見過。

但他同時也是世家公子,當真放下身段,與庶民的孩子同處一室,甚至收他們當弟子,這樣的恥辱,仍然是他從來未曾想過的。

哪怕戰死在渭南,也比坐在散發著牛糞味兒的陋室中,給一群肮臟的貧家子講課要來得更符合他的想象,也更符合他的身份。

司馬懿望著這個心愛的兒子,摸了摸胡須,忽然笑了。

“你不願嗎?”

司馬師又一次躬身行禮。

“孩兒並無怨言,父親。”

“這幾日長安未必太平,凡事小心謹慎。”這位曾任魏國大都督的中年人站起身,看了看天空中的紅雲。

如同鮮血凝固後的顏色。

令他想起了渭北、潼關、以及炎漢旌旗。

他曾經曆一場慘敗,但從未失去信心和野心。

現在,他又看到了蜀漢朝廷可能走上的兩條路。

雖然他不介意在某一條上輕飄飄地推一把——比如說,假裝什麼都不知情地與那位溫家人聊起了這次策論該如何寫的各種細節——但他也要確保他的兩個兒子可以在另一條路上走得更長遠。

那條路走起來不怎麼舒服,但遠未至絕境,而且他十分相信,以司馬家兒郎的心性之堅韌,縱便是走那條路,亦終能走到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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