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夜裡也不須再點起炭盆,屋子裡頃刻間少了許多煙炭氣,連呼吸也覺得清爽了。
而更有助於睡眠的一件事是, 阿遲不再同他搶被子了。
大漢的丞相仰麵躺在榻上,注視著透過窗絹的月光灑在床帳上的那抹月影。
其實諸葛亮很少有睡不著的時候。
未出山時躬耕隴畝,睡不著就抱膝長嘯一下。
出山之後殫精竭慮, 整日忙碌時經常顧不上就寢,根本也就無所謂睡不睡得著。
畢竟世間少有什麼事是既能讓諸葛亮在意, 又無從下手的。
……當然, 現在困擾在他心中的隻是一樁小事。但正因如此,且最近朝中也沒什麼值得操勞心神的政務, 所以被他放在腦海之中後,冷不丁就會從哪個角落裡蹦出來。
比如現在他應當凝神靜氣, 闔目而眠,但思索了一會兒之後, 還是決定先不睡了。
他翻了個身,側身對著妻子,然後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發。
阿遲發出了幾個不連貫的, 含含糊糊的聲音。
他的手從她的鬢間向下滑了一點,指腹確認片刻後, 戳了一下。
含含糊糊的聲音清晰了不少,而且帶上了抗議的意味。
他又戳了一下她的臉蛋,終於給她戳醒了。
“天啊——”她拍開了他的手,“先生你大半夜不睡覺乾嘛啊?是想談心嗎?”
“……隻不過是尋你說話而已。阿遲真睡了?”
那顆腦袋湊了過來, 聲音有點狐疑,“真睡了,所以先生呢?是真的談心還是啥彆的?”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特彆冷靜。
“我隻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誰?司馬懿?”
他沉默了一會兒, “不是,阿鴞。”
“……阿鴞怎麼了?”
“已近髫年,須得學些道理,”他儘量讓聲音柔和一些,“不能再這麼頑皮下去了。”
妻子好像用被子把腦袋蒙上了,過了片刻又探出頭來,“我沒想到,我覺得誰也想不到,萬古雲霄一羽毛的諸葛丞相會半夜不睡覺在這裡琢磨自己五歲閨女的教育問題。”
……其實令他有點困擾的,並不單純是阿鴞的問題。
阿遲從被子裡坐了起來,隔著床帳,對著窗下的燈盞做了個古怪手勢。
燈火灼灼,屋子裡重新亮了起來。
諸葛亮心情有點複雜的望了一眼那盞豆燈,又望了望坐在被子裡的夫人。後者不知道是不是會錯意了,見他盯著她看,立刻抓住他的袖子,蹭起了臉。
……他也曾經見到阿鴞對著她這麼乾過,而且動作如行雲流水,特彆自然。
……所以說,這並不隻是他那五歲閨女的教育問題。
你打著哈欠,有點無精打采,不太能理解先生腦子裡在想啥。
雖然現在沒有特彆精確的時間,但你估摸著怎麼也得十一點往後了,你見過這個時間的諸葛丞相寫公文,看地圖,翻檔案,懷念先主——就是沒見過他操心孩子的教育問題。
……話說回來諸葛瞻他也沒怎麼正經操心過啊,諸葛瞻小朋友出生不久他就開始打南中,然後漢中屯兵,再然後化身北伐狂魔,除了三五個月來封家信之外,一兩年見不到娃子一麵都是尋常事,諸葛瞻小朋友也健健康康成長為(雖然有點散漫但才學也還尚可關鍵內核也是個理想主義者一點沒給季漢集團丟份的)美少年了,為啥現在就盯上阿鴞了呢?
關於這個問題,丞相思考了一下,委婉地告訴你:哪怕諸葛瞻不在他身邊,他也知道怎麼教導他,但是阿鴞他就,真的有點……有點拿不定主意。
你看看他,試探性地發問:“這問題不是應該生孩子之前考慮的?”
“……現在也還不晚。”他咳嗽了一聲,“我隻是見這孩子性情略有些跳脫,才有些掛心。”
雖然這樣說著,但你忽然發現先生又打量了你一下。
他好像打量你好幾眼了?
尋常人家的孩子是怎麼教的?你家的孩子有啥需要特彆注意的地方嗎?你理解不了啊。
“阿鴞才五歲,隻不過偶爾頑皮些罷了,這是什麼大事嗎?”
丞相又打量你一眼。
帶了點探究,還有點思索。
“阿遲小時候也是如此嗎?”
……………………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並不是隻是在擔憂阿鴞的教育問題。
“放心吧。”你摸摸他的手,先生將你攬進懷裡,你還沒忘記安慰他一句,“不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的。”
——你可太樂觀了。
上巳日近,大張氏喊你進宮,還特意告訴你要帶上阿鴞。
上次阿鴞進宮時,皇後送了她一套極其精巧的彩瓷玩偶,小蘿莉很喜歡;
孫妃也有禮物,是吳王自江東帶來的玉環,水一般清澈剔透,但你沒敢讓阿鴞收。
宮中現在四位皇子,其中兩位為江東孫妃所出,一位為益州胡氏所出,還有個不滿周歲的,是大張氏身邊一位侍女王氏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