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夜色降臨,天上的星辰多如漫天牛毛,將個夜晚也照的清清楚楚。
陳月堂坐在溪水邊的大石頭上,依舊挺直著腰背,閉著雙眼。白色的胡須在空中輕輕地隨風飄舞著,看起來頗為仙風道骨,好一番高人模樣。
隻是旁邊的小溪當中突然蹦起了一陣水花,儘管陳月堂舉起袖子遮擋的及時,但是頭上臉上還是難免沾到了一點。
這下陳月堂的神仙形象保持不住了,他睜開了眼睛,看著站在小溪裡的少年,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跟著我這麼多年了,怎麼連個魚都不會抓。”
少年拉著個臉,一句話不說,隻是彎著腰在小溪裡頭搜尋著。不一會兒便又找到了一條魚,少年出手如同閃電,猛地一下紮了下去——依舊是沒有抓到,同時還叫魚濺了一身的水。
陳月堂這個高人的形象實在是裝不下去了,他一揮袖子站了起來,往遠處挪了挪,嘴上還不忘了指點少年:“你摳那個魚的鰓,魚鰓一摳不就抓住它了嘛。”
少年冷笑了一聲,抬頭看著他:“你自己來?”
陳月堂找了個地方慢悠悠地重新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尊師重道,寶玉,尊師重道啊。”
沒錯,在小溪裡頭狼狽地摸魚的,正是榮國府二房的寶二爺,賈寶玉。
賈寶玉正挽著褲腿,站在小溪當中,全神貫注地摸魚。這事情他已經乾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隻是今兒心裡頭有氣,便故意沒抓穩魚,好給陳月堂濺一身水。
如今的賈寶玉哪兒還有當初的油頭粉麵的模樣?跟著陳月堂在外頭奔波了這麼多年,說的好聽是遊學,說的難聽就是吃苦受罪。一開始的時候,賈寶玉非常適應不了,他嘗試講道理,打退堂鼓,連撒潑打滾哭鬨都用上了,偏偏陳月堂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麼都不會放他離開。
賈寶玉連逃跑都嘗試過了,隻是每次逃跑,最後的結果都是被他的師兄提溜著捉回到陳月堂的麵前,然後陳月堂便會用各種千奇百怪的方法來懲罰他。
來回了好幾次之後,賈寶玉終於學乖了,他再也不敢跑了,老老實實地跟在陳月堂的身邊,全世界到處亂跑,平日裡有空則跟著陳月堂學習。
如此幾年下來,賈寶玉偶爾有空能照到鏡子,恍惚間覺得,裡頭的那個人他陌生得很。沒了從前的脂粉氣,反而多了幾分英武。
賈寶玉自己都覺得驚恐——他快不認識自己了。
“發什麼呆呢?”遠遠地,陳月堂又喊了他一聲,“快些摸魚,咱們該吃晚飯了。”
賈寶玉回過神來,趕緊抓魚。拋掉了紛雜的心思,賈寶玉摸魚的速度快了很多,不一會兒便抓了兩條大魚上了岸。
依舊是手法熟練地將魚開膛破肚,賈寶玉一邊做一邊在心裡麵默默地念叨——想他好歹也是個大戶人家出身,如今居然淪落到在這兒剖魚的下場……不知道自己父親若是曉得這個情況,還會不會非要求自己跟在陳玉堂的身邊學習呢?
天色完全地暗了下來,師徒二人靠著一堆篝火,魚則串在削好的樹枝上,在火上翻轉燒烤著。陳月堂全神貫注地盯著魚,小老頭一臉嚴肅地翻動著手裡頭的樹枝,生怕把魚給烤糊了。
賈寶玉托著下巴,目光渙散地看著眼前跳動的篝火。
在跟著陳月堂在外闖蕩的這一段時間,賈寶玉漸漸地由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家公子,變成了一個精通生存之道的人。這一路走來,他見識到了太多太多的人間苦難,賈寶玉是個心地純良的人,那些苦難帶給他痛苦,一開始的時候讓他晚上甚至都無法安靜的入睡,但是同樣的,賈寶玉的成長也是飛速的。
隻是……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不願意看到所謂的民間疾苦。
“在想什麼?”驀地一邊的陳月堂說話了,他遞過來一條已經烤好的魚,“眼神都癡了。”
賈寶玉笑了笑,接過了那尾魚:“沒什麼,我隻是在想……”
“你在想白日裡的事情?”陳月堂一下子就猜到了,“你還在內疚。”
儘管是個疑問句,但是陳月堂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賈寶玉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師傅,為何我們不幫他一把?若是能夠給他些錢財……”
他們白日間在路上行走的時候,看到了兩個小孩正被不同的買家給買走。因為要分離,兩個孩子哭得難舍難分,叫人心裡頭堵得慌。
陳月堂輕笑了一聲,用另一根樹枝撥了撥眼前的火堆:“你以為你是誰?佛陀轉世,來度化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