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上站著的一道道身影已經都褪去了臉上僵硬而不安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他們發自內心的快樂,愉悅,興奮,還有一股顫抖的,迫切的衝動。
但黎漸川注意到,他們的雙眼有神,神誌十分清醒,與其說是被催眠,倒不如說是被感染。
在這輕緩的旋律中,那些學生慢慢瞪大了漆黑的眼睛,目光炯炯地望向一個方向。
然後他們手拉著手,毫無預兆地開始朝那個方向飛奔。
全操場的人都瘋狂地奔跑起來。
黎漸川根本沒預料到這個發展,但也隻能拉著寧準墜在最後。
可正因為他們落在了最後,所以當他們轉過一棟教學樓的拐角,看到前方的宿舍樓時,突然竄起的火光已經將整棟宿舍樓圍了起來。
“噢噢噢噢——!”
“著火了!著火了!”
“不能讓他們跑,燒死他們!燒死他們……有人跳下來了,踩死,踩死!”
火舌肆虐狂舞。
一群學生圍在宿舍樓下手拉手繞著圈,快活地朝著樓上大叫,歡呼。
他們興奮地跑動著,火光映著一張張微笑的臉,莫名陰涼。
黎漸川拽著寧準躲到了一棵樹後,望著遠處的大火。
被火光包圍的宿舍樓內還有人。
從那些驚恐萬狀的臉上,黎漸川分辨出,宿舍樓內的人正是最先跑出操場的那批人。他們應該也是最先衝進宿舍樓的人,卻沒想到,後來者在他們屁股後封死了宿舍樓門。
然後不知何處而來的大火熊熊燃起。
麵對死亡,那些陶醉於歌聲裡的學生終於都醒過來了,他們在宿舍樓裡拚命哭泣嚎叫,撞擊宿舍樓大門。
大門發出沉重的震動聲,但卻紋絲不動。
他們中有人跑上樓,砸開二樓的窗戶,試圖跳樓逃跑。
但在這些勇士忍著劇痛落地的瞬間,卻還來不及站起來,就被無數狂熱的歡呼和一隻隻瘋狂的腳踩在了身上。
這些腳踩得他們頭破血流。
且把他們踩成了一灘爛泥。
樓下的慘狀被宿舍樓內的人看在眼裡。
可他們沒有第三條路選擇。
要麼跳樓逃跑,被踩死。要麼在火光裡絕望哭嚎,活活被燒死。
大聲的咒罵,憤怒的嘶吼,絕望的哭泣。
無數嘈雜而充滿怨恨的聲音從火焰中傳出。
但卻來不及傳出多遠,就被外麵興奮快樂的歡呼和笑聲掩蓋。
一群手拉著手的少年,圍繞著一棟被火燒成漆黑的建築,歡快地笑著,喊著,踩著落下的屍體,和焦土。
他們殘忍而快樂。
就像一幕荒誕冷酷的戲劇。
黎漸川和寧準站在遠處,耳朵裡那陣舒緩的哼唱不知何時變成了和宿舍樓內同樣的哭嚎。
怨恨而又絕望。
黎漸川鬆開咬著的舌尖,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他齒間漫開。
他低下頭,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根煙來,點著了咬在嘴裡,衝淡腥氣,就著這股複雜的味道,低聲道:“第五天要到了。”
寧準點點頭。
他的眼裡映出了遠處瘋長的火蓮,淡淡道:“排異現象,是指生物體對非己的物質會產生排斥性的抗體。人類是最無法容忍異類存在的生物群體,但他們又常常標榜自己‘求同存異’的原則。所以在人類社會,這個現象表現得更為複雜,更為隱晦。”
“而一旦有人試圖將這種複雜簡單化,將這種隱晦直接掀開——”
他偏頭笑了下:“那麼每一片雪花,都將負罪。”
黎漸川沒有說話。
他在另外兩處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五號和八號。
但三方都沒有打招呼。
他們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眼前的大火,與這場荒誕的戲劇。
直到幕布落下,音樂聲停,所有學生歡快地拉著手回到操場。
男老師王敏已經等在主席台上了。
他溫和地望著走進操場的人們,笑著喊道:“來吧,張夢超同學,今天的活動你獲得了優勝。這是屬於你的獎品!”
他舉起了那個黑色的盒子。
被他喊住的是個長相清秀的瘦小男生,臉上掛著靦腆的笑。
他身上還帶著血,是踩那些屍體濺上的。
但他卻好像毫不在意,從容地走上主席台,從王敏手裡接過了那個黑色的盒子,羞澀笑了笑,說:“王老師,我可以現在打開看看嗎?”
王敏臉上的微笑似乎扭曲了一瞬。
但他還是溫和道:“當然可以。”
聽到這話,黎漸川和寧準對視一眼,放緩了腳步。
黎漸川不著痕跡地將視線投向主席台,觀察著張夢超的反應。
張夢超沒什麼猶豫,得到肯定答案後,就像每個著急拆禮物的孩子一樣,飛快地打開了盒子,往裡看了一眼。
儘管寧準將他評價為一位高智商天才,儘管他的表情控製得相當到位。
但黎漸川還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張夢超情緒上的一絲裂縫。
那條裂縫裡流露出來的,是灰敗的絕望。
看來他知道自己無法逃脫死亡的結局。
因為即便今天下午的活動什麼規則都沒有,甚至連內容都沒有公布,被宣布獲得優勝的,卻還是他。
他是注定要被選中的人。
下午的活動就這樣結束了。
張夢超抱著他的黑盒子,和所有學生一起,前往食堂。
之後他也沒有任何異常表現,安靜返回了宿舍。
晚上八點馬上就要到了,黎漸川和寧準沒辦法繼續跟蹤,隻好先各回各處,等待晚餐到來。
這一晚的晚餐當然沒有什麼新奇的事。
餐桌上隻剩下了四位見過麵,且表達出自己立場的玩家。
說明人王敏也已經沒了昨夜的情緒。
準確地說,他什麼情緒都沒有了。就連臉上慣常的溫和微笑也已經消失不見。
他麵無表情地坐下吃飯,吃完離開,一個字也沒有和玩家們多說。
但在晚餐的最後。
一直不言不語的寧準卻突然開口道:“今晚我會找到魔盒,並進行解謎。”
五號猛地抬起頭。
寧準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餐桌上一瞬間氣氛的改變,而是溫柔優雅道:“願兩位保持清醒,做個好夢。”
“晚安。”
晚餐結束。
九點鐘。
黎漸川回到寢室床上,閉目養神,心裡默默算著時間。
但很快,不知道是連日來的緊繃終於放鬆了,還是他這裡的身體到底不如現實的強勁——這一次的短暫淺眠,竟然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真正的呼吸悠長的沉睡。
遮光簾裡響起細小的呼嚕聲。
一片晦澀的黑暗中。
寢室的門,緩緩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