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著眼睛,栽倒在地,生氣全無。
白大褂在張夢超的屍體前站了會兒,低低笑了兩聲,然後就要舍棄這件被破壞的材料,轉身去縫製下一個身體。
但在轉身那一刻,它飄動的衣角卻忽然一滯。
一個高大英俊的少年出現在了它的前方。
且出現得毫無聲息,仿佛幽靈。
但少年不是幽靈。
他手裡的打火機亮起了一道火焰,劃破了這片幽冷的漆黑。
火焰夾在操場的涼風與手工室的昏暗燈光中間,映亮了少年冷峻平靜的麵容。
少年晃了下手指:“我殺人的速度比你快。”
那道聲音笑了笑,正要說什麼,黎漸川卻又晃了下手裡的打火機,冷淡道:“你剛教訓過張夢超,所以不要那麼自以為是。我看見了你身上的線,我想和周暮生談談。”
後麵一句話有些怪異。
但那道聲音卻卡住了。
黎漸川立刻讀懂了這停頓裡的潛台詞,所以在幽涼的夜風揚起白大褂染血的一角的同時,他腳掌一跺,飛身躍起,直接從白大褂的頭頂越了過去。
而在翻越白大褂頭頂的那一刻,黎漸川握著打火機的手突然在空中大幅度地晃出了一道曲折怪異的線條。
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這道線條上飛快掠過。
空氣中傳來惡臭的燒焦味。
黎漸川哢地關上打火機,在白大褂背後落定。
他麵前,那件空蕩的白大褂隻衝出去了一半,就突然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痙攣地顫抖起來。
在這顫抖中,白大褂驀地一轉身,朝著一個方向瘋狂衝去。
但與此同時,一名本該陷入昏睡的少女突然站了起來,美工刀角度刁鑽地刺了出去,伴隨著一隻飛擲而起的打火機。
白大褂不穩地向前一傾,當即轉換方向。
但當它轉過身時,卻正對上了一雙幽沉含笑的桃花眼,靡麗血腥的色彩在那雙眼睛的眼底大肆暈染。
“如果我是你,我會暫時離開。”
寧準唇角微掀。
白大褂終於靜止不動了。
它的兩條袖管無力垂落下來,虛軟而毫無支撐地摔在了地上。
而在它落地的瞬間,這件原本空蕩的空有人形的白大褂裡,突然顯露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身軀。
中年男人五官斯文溫和,臉色卻是死人般的青白,嘴唇也是烏青的,瘦高的身體上穿透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細線,連通著他的四肢,軀乾,接向頭頂的高空虛無。他本人就像一個被所有細線操控的提線木偶一樣,姿勢怪異地歪著身體。
不過那些細線裡有絕大一部分都斷了,是被打火機燒的。
麵對著四方的包圍,中年男人張了張嘴:“我是周暮生。”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沒有去看任何人,而是有些悲哀地笑了下:“我的複仇就要完成了,你們沒必要阻止我。我也沒有像張夢超所說的,想要回歸人類社會享受什麼。在完成這件事後,我會自毀。”
“剛才和張夢超對話的那個聲音,是誰?”
寧準問。
周暮生看了寧準一眼,艱澀苦笑:“是我的第二人格。”
場內一靜。
似乎都被這個答案驚住了。
周暮生低下頭,澀聲道:“我有人格分裂症。在第二人格出來的時候,我的主人格無法得知他做了什麼。但不管怎麼說,他就是我,我無法不為他的行為承擔責任。”
五號也握著武器站在旁邊,聞言有些恍然,又有些驚疑道:“所以你想說,無論是性侵,還是複仇,都是你做的,是真實的,但卻不是現在的你,而是你的第二人格?”
周暮生苦澀道:“我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
寧準挑了下眉。
對麵,黎漸川用打火機點了根煙,走到周暮生麵前,垂眼問:“他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個學期開始的時候。”
周暮生老實道:“豐城私高這些事……我作為校醫,一直都知道。學校裡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校醫,就算想做什麼也做不了。所以隻能看著。”
“有些孩子受了……傷。”
他有些難以啟齒地道,“我會特殊照顧,為他們開些發燒的退燒藥,消炎藥。但其他人……他們來找我要一些符合規定的藥物,我也沒辦法拒絕。”
“我一直都在旁觀。”
“但有一句話說得很好。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周暮生無力地笑笑,“這樣的環境下,我精神出了問題,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他喜歡上了一個孩子,然後侵犯了他。”
周暮生閉了閉眼:“但後來那個孩子,被那五個惡魔折磨死了……所以他瘋了,他變成了怪物,來複仇了。”
一堆慘白的肢體上,血腥彌漫。
寧準走到黎漸川旁邊,八號和五號站在原地不動,四個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黎漸川騰出手來鼓了鼓掌。
“邏輯完美,推理滿分……編得不錯。”
黎漸川讚歎,唇邊簌簌落下一片煙灰:“要不是我知道宋煙亭原名可能叫庭鬆,有個妹妹叫庭燕燕的話,可能還真信了。”
周暮生猛地抬起頭。
“這不是你的複仇,而是宋煙亭的複仇。”
黎漸川狠狠吸了口煙,斬釘截鐵道:“而且,是他從選擇轉學來豐城私高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的複仇。”
黎漸川微微垂眼。
“庭燕燕是豐城私高高一的學生。但卻在入學三個月後突然失蹤了。沒有任何線索,但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哥哥庭鬆卻一直在尋找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或許是有意,或許是無意,庭鬆知道了豐城私高的一些陰私。”
“他很聰明。”
“他調查了很多事,然後猜到了自己的妹妹是怎麼死的。”
“所以他改名換姓,以自己為誘餌,帶著一場近乎瘋狂的複仇……轉校來了這裡。”
黎漸川的聲音一頓。
周暮生愕然呆坐著,似乎這個論調他也根本沒有聽過,想到過。
黎漸川掐著周暮生的脖子,把人拎起來。
寧準在前麵帶路,兩人一塊往操場外走。
五號立刻一臉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八號略一遲疑,還是墜在了最後。
四人拎著周暮生很快離開操場,踏著夜色,走進了陰寒刺骨的男一宿舍樓,來到了那間被貼著132寢室牌的小房間。
小房間的門開著,裡麵的燈光漏在走廊上。
黎漸川在門口停下。
他往裡望了眼,看到少年正跪在地上,用手裡的電鋸將水泥地麵割開一個大洞。
嗡嗡的電鋸聲在這棟廢棄陰冷的宿舍樓裡回蕩著,顯得十分驚悚可怖。
水泥板被撬開,露出底下深黑色的泥土。
宋煙亭暫時停了手,把電鋸扔到一邊,抹了把頭上的汗,對著幾人無比自然地招了招手:“在外麵傻站著乾什麼?進來吧。”
他自顧自坐到泥土四濺的地上,一邊喝了口水,一邊偏頭問:“你們怎麼發現的?”
寧準微微揚眉,率先走進來,坦然自若地坐在沙發上,將張夢超的書附帶著一張寫滿了字母和名字的紙遞給宋煙亭:“我破解了張夢超的犯罪名單,這裡麵有庭燕燕這個名字。周暮生的病曆本上也有。”
他笑了下:“如果隻是其中某一個上麵有這個名字,或許我都不會太在意。但它存在於這兩處。”
宋煙亭臟兮兮的手接過書和紙張看了眼,嗤笑:“張夢超可真是個自負的蠢蛋。”
“不過無所謂了。”
他向後一仰,靠在了牆上,不以為意道:“你們找到了這裡,我的目的馬上就能達到了。”
“所以,你們可以從頭到尾說一說你們的猜測和推理了。”
宋煙亭麵色平靜地笑笑,“我很樂意傾聽,也願意為你們講一個完整的故事。畢竟這整整一年的時間,我每時每刻都在回憶著這個故事——”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他的眼神裡流露出淡淡的溫柔:“我是個懦弱的人,但燕燕知道……”
“我一直是個勇敢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