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湯普森的要求,服務人員猶豫了下,沒有隱瞞道:“7號包廂的卡蘿夫人並不願意再受打擾。”
湯普森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古怪的情緒,沉聲道:“轉告卡蘿夫人,是卡特蘭斯城的警官來例行問詢,請務必配合。”
“好的,列車長先生。”
餐車的服務人員沒有再拒絕,轉身離開了餐車。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黎漸川假作好奇地看了兩眼湯普森身後的警察。
這三名警察兩男一女,警服穿在風衣裡麵,看不到代表警銜的肩章。
其中兩個男人都身材魁梧,一個年紀稍大,四十歲上下,麵容嚴肅,擰著眉頭,一個二十出頭,眉眼開闊,有些苦悶之色。
而跟在兩人旁邊的女警察,也很年輕,戴著眼鏡,擁有青年人壓不住的銳氣。
黎漸川觀察他們的同時,他們也注意到了在餐車內用餐的黎漸川和寧準。
“三位警官,這位是一等車廂6號包廂的乘客伯利克先生,這位是8號包廂的洛文先生。”列車長湯普森介紹道,“伯利克先生,洛文先生,這三位是古奇警官、湯姆警官和菲娜警官。”
湯普森的介紹不太正式,但餐車內的幾人顯然都不介意。
“你就是伯利克先生……”
年長的古奇警官眼神微變,銳利的視線落在黎漸川身上,“列車長說,是你懷疑寂靜號上發生了凶殺案,提出尋求警察幫助的。”
黎漸川目前還不能確定為什麼昨天白天費爾南死亡報警這件事會被遺忘扭曲成這樣,所以他想從古奇的試探中窺見一點答案,於是點頭道:“是的,警官。我聽到了一些奇怪的動靜。”
古奇問:“什麼動靜?”
“好像是狗叫聲。”黎漸川遲疑道。
古奇沒有對黎漸川因為區區一聲狗叫而報警發出什麼質問,隻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而黎漸川在回答狗叫聲時,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旁聽的湯普森神色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
古奇又問:“你還在一等車廂的過道內看到了鮮血?具體位置是在哪裡?”
黎漸川不動聲色:“我並不能肯定這點,警官。我的記憶力並沒有那麼好,並不想敷衍你的問題。你可以再詢問一下其他乘客,或者一等車廂的列車員。”
古奇還想再問什麼,但這時二等車廂的過道內傳來了漸近的腳步聲。
一名名一等車廂和二等車廂的乘客陸續走進餐車。
黎漸川趁著乘客們進來,起身換了個位置,從寧準對麵挪到了他身邊。
剛一坐下,寧準溫涼如軟玉的手指就從桌下探了過來,不經意般掠過黎漸川的皮帶下方,又輕輕一落,落在黎漸川腿上。
黎漸川眉心一跳,按住那隻抓緊一切空隙作怪的手,以手指形成牢籠,將其禁錮在內。
他過來是想和寧準用密碼偷偷交流的,不是來偷情的。
寧準的手被製住,也老實了。
黎漸川發現寧博士的乖順,有點詫異,懷疑是昨晚真的傷著累著了,手指又鬆開點,給他按手。
兩人桌下這點小官司沒引起任何注意。
率先進來的史密斯正和湯普森還有三名警官打招呼,時不時推推眼鏡,笑容斯文中含著敬畏。
費雯麗第二個到來,挑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下,看向警官的眼神恐懼中透著一股森然的陰冷。
在她身後緊跟而來的胖女人,卻有點眼熟又有點陌生。
黎漸川略微回憶了下,才想起這個胖女人應該是目前僅剩兩名的二等車廂乘客之一,名字似乎叫佩妮·嘉麗。在換頭遊戲那一晚,她提出了乘車說明的事,後來又在遊戲一開始被嚇暈了過去,好運地活到了天亮。
而那晚之後,黎漸川就幾乎再沒看見過她。
想到這裡,黎漸川掃了眼這位佩妮夫人手腳和麵部。
最後,伍德和抱著馬庫斯的卡蘿夫人姍姍來遲,都沒有和人打招呼的意思,挑了個座位隨意坐下。
卡蘿夫人還活得好好的,好像昨晚的昏迷和開腸破肚都隻是一場錯覺。
她的情緒比昨天更加緊張了,整個人都如驚弓之鳥一般,眼神裡原本刺出的警惕全都瘋長成了壓抑的癲狂,而這些癲狂的深處,卻是極深的絕望和無助。
她死死摟著馬庫斯。
馬庫斯一動不動,裹著非常厚的衣服,但卻顯得更加瘦弱。
他的脖子上還纏了一圈深色的圍巾,將他整個脖頸和半張臉全部遮住,隻露出一雙幽深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虛無處。
看到警察的身影,卡蘿夫人明顯怔了下,感激地快速掃了黎漸川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這一眼讓黎漸川心頭湧起一絲古怪的感覺。
伍德對餐車內的警察視若無睹,似乎什麼都不在意。
他鼻頭發紅,叼著根牙簽,還打著飽嗝,明顯剛剛飽餐一頓,高大的身體往座椅裡一坐,發出嘎吱的輕響。他坐在了卡蘿夫人和馬庫斯的對麵,隨著他身體陰影的蓋下,黎漸川注意到,馬庫斯的手指輕輕抓了抓卡蘿夫人的手臂。
而卡蘿夫人像是陡然鬆了口氣,緊繃的腰背略有鬆弛。
通過這幾人的表現,黎漸川似乎隱隱摸到了那條至為關鍵的線。他的腦海裡星羅棋布了無數混亂的碎片,現在隻差穿針引線的最後一步。
他看著餐車裡的所有人,忽然想起了阿加莎的東方快車謀殺案。
但他很清楚,這並不是那宗案件。
所有乘客到齊後,列車長湯普森站在餐車尾部,簡短而快速地將事情說了一遍:“前天晚上伯利克先生聽到了奇怪的狗叫聲,並在一等車廂的過道內看到了鮮血。他懷疑我們的列車上發生了凶殺案,為了調查這件事,卡特蘭斯城的三位警官來到了列車上。”
古奇道:“我想詢問一些問題,各位。”
他環視了餐車內一圈,將每個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然後道:“除了伯利克先生外,還有其他人聽到了狗叫聲或者其他奇怪的動靜嗎?”
餐車內寂靜,無人應答。
“好吧。”
古奇臉上露出一點無奈,“那有誰看到了一等車廂過道內的鮮血嗎?”
依舊沒有人回答。
這時,那位女警官菲娜放下手裡的筆記本,忽然道:“一等車廂應該有列車員值夜,那位列車員呢?”
列車員多雷並不在餐車內。
湯普森摘下帽子,解釋道:“並沒有看到。一等車廂值夜的列車員偶爾會離開一會兒過道,去倒一杯熱水,或者去一趟衛生間。”
菲娜還想要再說什麼,卻被旁邊那名年輕男警官湯姆按住了肩膀,皺著眉頭閉上了嘴,重新低頭做記錄。
湯姆苦悶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帶著點疑惑看向黎漸川:“伯利克先生,湯普森列車長已經和我們確認過,從寂靜號出發到現在,列車上沒有任何一個乘客無故失蹤,所以你為什麼會產生發生了凶殺案這樣的懷疑?”
莫名地,黎漸川從湯姆的笑容裡察覺到了一絲毒蛇般惡意的刺探,這刺探中又像是帶著警告意味。
他假裝沒有看見,平靜道:“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突然出現的鮮血,都會聯想到凶殺案吧。我隻是提出我的懷疑,湯姆警官。”
湯姆收起笑:“你的懷疑可能毫無道理。”
黎漸川揚了揚眉,不置可否。
“這位是洛文先生吧?列車長介紹過,你是一位貴族。”
湯姆看了寧準一眼,自然而然地走到兩人對麵坐下,然後問出了一個有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聽說這兩個車廂的乘客都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方便的話,兩位可以講講你們在戰場上的經曆嗎?”
“那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東西。”寧準接話,維持著姿態淡淡道。
他有洛文的那封信在,對洛文的戰場經曆並不是毫無所知。簡單忽悠試探一下湯姆,還是沒問題的。
這邊交談的空當,古奇已經帶著菲娜開始挨個兒對幾名乘客進行詢問。
黎漸川一心二用,將那些對話收入耳中。
古奇問的都很簡單。他針對每個人的身份和乘車的原因及目的詢問得相當詳細,但對於他們在列車上的見聞卻輕巧略過,仿佛並不打算深入探究。
當然,乘客們回答得也相當敷衍。
伍德並不配合,費雯麗也隻會怯懦地發出輕柔的應答聲,像是空皮了的牙膏,怎麼用力都擠不出。
輪到卡蘿夫人和馬庫斯時,卡蘿夫人在古奇的詢問過程中屢次走神,像是緊張得隨時都能跳起來。
女警官菲娜多看了一眼馬庫斯,像是有點驚訝和憐惜,忍不住問道:“夫人,這是你的孩子嗎?他叫馬庫斯?他看起來不太好……小孩子最好不要把圍巾圍得這麼緊,蓋住口鼻會呼吸艱難……”
她說著,看卡蘿夫人愣神了,好像沒有去幫馬庫斯解圍巾的意思,就伸出手打算將那條纏得死緊的圍巾拉鬆一點。
但她的手剛伸出去,還沒碰到圍巾,就被卡蘿夫人猛地閃開了。
卡蘿夫人瞪大了眼睛,驚悸地看著菲娜。
“夫人,你……”
菲娜一愣,話未說完,卡蘿夫人就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那隻手,力氣大得幾乎將她的手背攥出印子。
卡蘿夫人的雙眼亮起一抹光芒,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嘴唇顫抖地快速道:“這位小姐,你是警官……你是卡特蘭斯城的警官,警官都是正義的,你願意……”
“夫人,你嚇到警官了!”史密斯突然出聲道。
如同掐斷了某樣東西。
卡蘿夫人的手指瞬間一僵,臉上強烈的情緒凝固成了古怪的扭曲。這種扭曲飛快地消退,她的雙眼露出一絲和馬庫斯有些類似的茫然空洞:“哦,對不起,警官小姐……我、我太激動了。”
她鬆開了手,臉上露出一點尷尬的笑。
菲娜奇怪地盯了卡蘿夫人一會兒,搖頭道:“沒有關係,夫人,剛才你想和我說什麼?你想讓我幫你什麼忙嗎?”
卡蘿夫人笑了笑:“我隻是有點困了,想快點回包廂休息。昨晚勞倫先生舉辦了平安夜的慶祝,您知道的,那些活動令人疲勞。”
菲娜沉默了幾秒,又和古奇低聲說了幾句話,最後同意卡蘿夫人和馬庫斯先離開。
而就在卡蘿夫人抱著馬庫斯即將跨過餐車門時,靠過道坐著佩妮夫人突然歪了下身子。
過度肥胖使得她隻是略微一個晃動,就失去了身體的平衡,在一聲驚呼中撞到了卡蘿夫人。
卡蘿夫人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踉蹌,高跟鞋下意識向後跨一步,正好踩在史密斯微微伸出的腳上。
“啊!”
遭了無妄之災,史密斯痛叫著,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