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三名玩家,隻有馬庫斯的眼珠尚能轉動。
“這真有趣。”馬庫斯驚奇出聲,打破了寂靜,“我開始好奇所謂的外來者了,先生們。”
三名玩家都沒有回應馬庫斯的話。
從馬庫斯在真空時間內的表現來看,他確實已經具備一些成為監視者的條件。
但這些條件應該相當薄弱,並且很可能是由本局的伍德帶來的。如果馬庫斯是依靠自己覺醒的,應該至少像圓桌審判內的莫菲夫人一樣,可以擁有身體微小動作的部分自由,而不是隻能出聲和轉轉眼睛,連表情都不能改變。
黑白空間黯然無聲。
一樣樣被確定為關鍵線索的物品分彆從黎漸川和寧準身上飛出,與請柬和乘車說明並列,躺在了餐桌上,泛著細微的光。
伍德冷沉的視線壓在黎漸川身上,褪去了浮於表麵的粗糙與野蠻,帶著濃重的探究意味:“洗耳恭聽。”
黎漸川不耐地皺起眉,瞥他一眼,言簡意賅地開了個老舊的頭兒:“真要算起來,這局遊戲嚴格點說,謎底怎樣並不是很難猜。以時間線為最基本的脈絡的話,這裡的時間線可以一分為二,第一條屬於上個冬天,第二條屬於第二個冬天,也就是我們所處的現時空。”
“當然,這樣說可能並不嚴謹,隻是這樣表達起來比較清晰。”
黎漸川開口時,寧準微微側過了頭,一雙深黑的眼瞳將黎漸川冷峻沉思的麵容儘數刻入了深處,繼而那兩片睫羽垂落半闔,如斂蕊含苞的桃花,嚴絲密合地遮擋住了瞳孔中那一簇霍然燃起的火焰。
那火焰一閃而逝,濃烈得像要滴出血來。
它似是燎著了寧準的眼尾,猝然逼出了一線潮濕的紅。
像酸楚未儘的久彆重逢,又如懷念的茫然激蕩。
寧準慢慢眨了眨眼,抿著唇笑。
黎漸川陷在深思之中,沒有注意到寧準瞬間的情緒變幻。
無色的線條將他的側臉勾得冷硬剛毅,他從無數亂絲中拎起了一根線端,看向馬庫斯道:“而現在這趟列車上的新舊時空屬於混亂交雜的狀態,如果要進行區分,大致是以投票時間和天亮時間作界限。”
“也就是說,隔離投票時間之後,到列車員多雷通知的天亮之前,這段夜間時間屬於第二個冬天。另外的白天部分,屬於但卻又不完全屬於第一個冬天。其中包括每天的早報,還有湯普森的身份,以及一些小事,都不是第一個冬天發生的事。所以某種程度上看,這是還原,而非真實。”
“這份還原應該不是你的能力,而是屬於這局遊戲的另一方,你的合作夥伴——寂靜號。”
馬庫斯眼珠微動,幽幽地盯住了黎漸川。
列車行進中的輕微顛簸倏忽停滯,一陣充滿了潮涼腥氣的風在這片寂靜禁錮的空間內緩緩吹動。
“被你猜到了,伯利克先生。”馬庫斯嘴角裂開。
黎漸川眸底微藍閃爍:“猜到這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隻要肯定一點就可以。”
馬庫斯好奇道:“哪一點?”
“你在這趟列車中受限很大。”黎漸川簡單道,“具體點,第一點令我懷疑的,就是第一次早餐時你的狀態,洛文告訴我,你疑似被催眠。那時候我以為你隻是稍有線索的普通乘客,但後來開始對你的身份有了猜測後,這一點就顯得格外矛盾且奇怪。”
“第二點,也是你暴露最多的時候,就在換頭遊戲那一晚。”
“魔盒遊戲內的死亡觸發並非無緣無故,而是擁有某種特定的規律或條件。換頭遊戲中,我確定了說話的數量與脖子上的血線蔓延速度有關,這應該就是規律了。按理說,能控製死亡觸發的規律或條件應該隻有一個,所以在我向後背靠車廂壁,而血線停止時,我就產生了困惑。”
“有關這局遊戲另一方的猜測,就是那時萌生出來的。”
黎漸川淡淡道:“隻有在這局遊戲內存在第二個怪物,且到了第二個怪物的地盤或能力範圍,第一個怪物才會受到多餘的克製。”
“而車廂壁,指向就包括這趟列車。”
在經曆過第二局的雪崩日後,黎漸川可再也不會輕視任何看似死物的東西。誰說死物就不會活過來,化身成為遊戲內怪物。
“還有第三點,就是每次天亮時瞬間的清理和變化。不管晚上多血腥,燈一亮,一切恢複如常,還是在許許多多的眼皮子底下。最開始我認為這是時空的變化,畢竟第一個冬天什麼都沒發生,乾乾淨淨合乎邏輯。但當我知道湯普森在第一個冬天是列車員,而不是白天出現時的列車長時,我就知道,實際上,時空並沒有真的發生交叉和改變。”
“而除了時間線交叉的不同時空變幻可以解釋這一點,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就是這趟列車本身有問題。”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對於我本局的法則有了一定的猜測。”
黎漸川並不擔心寧準說破他的法則乾掉他,而伍德也無法在他人的真空時間內說破其他玩家的法則,所以他直接道:“不能直視鏡麵——能稱得上鏡麵的,在列車上,大概隻有黑夜中的車窗和盥洗室的鏡子。”
“剛拿到這個法則時,我的推測方向有兩個。一是我在鏡麵中看到了什麼,與謎底有關。二是我可能在車窗外看到了什麼,也與謎底有關。”
“前者在昨晚的夜宵時間得到了驗證,而後者——”
目光落在那支單筒望遠鏡上,黎漸川眉梢微挑:“洛文先生已經幫我使用過了。”
“望遠鏡從車窗望出去,那些好似真實的遙遠的曠野和山川景致,其實全部都是虛幻模糊的。事實上,洛文把玩這支望遠鏡已經不止一次,但最初我們對此沒有任何猜測,單純以為是望遠鏡的問題,畢竟我曾經為了研究它而拆卸過,我對望遠鏡的組裝和精致搭不上邊兒。”
“可當懷疑的種子滋生之後,有關這趟列車的猜測就一樣一樣浮現出來,原本看似正常不在意的一切細節被懷疑串聯,形成了呼應。”
“單憑一點隻是猜想,而每一點的共同之處,才是值得深思的推斷。”
“呼應的最後,就得了這個大膽的結論——這趟列車並不是真正行駛在現實的軌道上,而是身處一個詭異的虛擬之處。”
“所以第二個冬天的行程其實全部都是虛假的。這兩節車廂內的所有乘客,都是你和寂靜號以特殊的方式誘捕上來的。”
“比如勞倫的那封邀請他歸家的信和車票,比如佩妮夫人收到的婚禮請柬,還有洛文那封沒有寄出的信。為什麼明明給自己的家人寫了信,卻沒有寄出?自然是因為通過某種渠道收到了消息,即將踏上歸家的旅途。人馬上就要到家了,也就沒了寄信的必要。”
“第二個冬天或許從寂靜號離開始發站的月台起,就已經變成了完全虛構的時空。而它的藍本,就是第一個冬天。”
“在這整局遊戲中,也隻有第一個冬天,是完全真實存在發生過的。”
喉間冒出點乾渴,黎漸川略微頓了頓。
寧準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一般,默契地接道:“上個冬天,1931年12月22號,卡蘿夫人帶著你登上了寂靜號列車。”
馬庫斯視線遊移,像是不敢和寧準對視。
他的眼皮微微顫抖著,半垂下。
寧準神情慵懶,緩聲道:“你確實如卡蘿夫人所說的一樣,患有精神方麵的疾病,是自閉症,但卻比自閉症更奇特一些,擁有一定的破壞力。按照卡蘿夫人的性格,這本該是被隱瞞的一件事。但在購買車票或登車的時候,你發病了。”
餐桌上湯普森的記錄本一頁一頁自動掀開,字跡顯露。
“這件事無法再隱瞞。”
“當時的列車長得知了這件事,與卡蘿夫人商議後達成一致。他將會告知一等車廂和二等車廂的乘客們,列車上有病人存在,希望他們多加注意,但他也將保密患病乘客的身份,尊重你的隱私。”
“而這段對話,被當時的一等車廂列車員湯普森無意中聽到了。甚至,湯普森或許見到過你發病的情況,他在記錄中把你比喻成食人的惡鬼。”
“出於恐懼心理,或是某種可笑的負責態度,他在第一晚值夜的時候,將你的身份告知了兩個車廂的乘客。”
馬庫斯黑亮的眼睛裡浮現一絲譏嘲的冷意,但聲音卻帶著天真的厭惡:“大人都是喜歡騙人的,先生。”
“成年人的世界,本來就是十假九真的欺詐遊戲。”寧準輕笑了聲,“你還這麼小,不是同樣學會了這樣的規則嗎?”
馬庫斯的神情瞬間變得有些緊繃。
他飛快地看了寧準一眼,像是嗅到了什麼氣息,眼瞳裡湧現出莫名的忌憚與恐懼。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用力地大聲道:“那是……那是他們欠的債!他們、他們欠我和媽媽的!”
“我從沒否認過你。”
寧準說:“事實上,第一個冬天的第一晚,應該什麼都沒有發生。按照湯普森記錄的時間來看,那一夜很大概率是平靜度過的。隻是列車員湯普森的紙條,已經挑動起了太多人心。人心裡的善念也好,惡意也好,都是需要一定的時間來醞釀與爆發的。”
“我一直牢記著這趟列車出發的背景。”
“——這是一趟遠離了戰火的歸鄉列車。而戰爭是死神的盛宴。沒有一個正常的人類可以從死神的鐮刀下逃脫。所有逃離者都已經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寧準抬起眼:“‘戰爭也導致了很多疾病在戰場上和人心裡蔓延’。所有乘客都在壓抑著自己身體裡出賣了靈魂的惡鬼,而你是釋放了它們的鑰匙。所以在第一個早上的早餐時間,曾經做過心理醫生的史密斯,率先拿起了你這把鑰匙。”
“他想打開太多的牢籠。”
作者有話要說:*
_(:з」∠)_狗作者錯了,還得再解一章……本來想把解謎濃縮一下全歸在這一章,但搞到現在都沒試驗成功,還差點搞亂orz還是老老實實再加一章。
雖然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