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班似乎並不意外迪克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他眉頭緊鎖,像是在衡量沉思著什麼,並沒有立刻回答的打算。
“怪異?”
他的聲音略高了幾分。
迪克邊狀似無意地向大廳幾處黑暗的角落掃了眼,邊笑著道:“對,怪異。我想這在你們切爾諾貝利的原住民口中應該是一個名詞,而不是形容詞。”
他好像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和洛班扯皮,直白道:“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麼,洛班。你的‘獵.槍’,葉夫根尼的‘法老新衣’,還有那個可愛又狡猾的‘心靈挖掘者’——擁有神秘詭異的能力,或許還擁有一定的靈魂和生命力,總之,是那些神奇而又危險的、超出人類現有認知的物品。”
洛班道:“你已經猜到它們是什麼了。”
“不,沒有,還差一點。”
迪克單手扶在了高背椅子上:“它們的來曆,數量,分布,以及和切爾諾貝利、和你們的關係,諸如此類,我都毫不清楚。拖延時間並不能幫助你得到預想的結果,我很討厭兜圈子,洛班。”
“坦誠點,或許對我們都有好處。”
他仿佛意有所指。
洛班的頭微微偏了偏。
兜帽邊沿露出了他的小半張臉,浸泡在沒有絲毫光亮的濃鬱黑暗中,輪廓枯瘦乾癟猶如嶙峋的骷髏。
骷髏的唇角僵硬地動了動,勾出一絲格外詭譎的弧度。
“某種程度上,我必須要認同你說的話,迪克。”
洛班喉嚨裡含著低啞的笑意:“但那些問題的答案,可能不是你們想聽的故事。”
“六十多年前,切爾諾貝利那場核電站爆炸事故,我相信在座的沒有人會忘記。我們必須得承認,它是把切爾諾貝利從一片生機勃勃的工業區,變成現在詭異痛苦的廢土與禁區的元凶,也是吸引那些恐怖可怕、不可名狀的事物到來的根源。”
“因為,它改變了切爾諾貝利原有的磁場。”
聽到這裡,黎漸川腦海中下意識地翻湧出了剛剛進入這局遊戲時,在第一次潘多拉的晚餐上,說明人葉戈爾提到的切爾諾貝利的相關背景。
葉戈爾的原話是,切爾諾貝利這片區域因為當初的災難,產生了科學無法解釋的磁場,磁場催化了一些怪異的東西,導致這片禁區出現了非常多神秘的現象。
這和洛班的說辭似乎相差不大。
但仔細去想,依照葉戈爾的語言邏輯來看,核爆改變磁場,怪異是因磁場變化而生,而他們在禁區內行進遭遇的諸多詭異事件,又都是因怪異而生。
值得注意的是,洛班說的是吸引,而非催化、產生。
這意味著洛班認為怪異並非是切爾諾貝利產生的,而是外來的。
迪克對此也露出了一分恰到好處的詫異:“你的意思是核爆改變了切爾諾貝利的磁場,被改變的磁場吸引來了這些奇異的事物?”
“沒錯,在意識到它們出現在切爾諾貝利,並深切地影響著切爾諾貝利後,我們的祖先就一直在思考各種方法,來清理它們。”
洛班點頭道:“他們給了它們一個統一的稱呼,叫作怪異。”
“核爆後的切爾諾貝利是真正的人間煉獄,猙獰的血肉,腐爛的毒瘡,殘肢,斷壁,乳白色的腦漿,成片掉落的血紅皮膚——當然,我沒有親眼見到過這些,但當初殘留的影像記錄在每個補給點都曾播放過至少上百次。那些恐怖的、殘忍的夢魘就像溺亡時的水草一樣,糾纏不去,令人窒息。”
他話音一頓,微微呼出口氣,將嗓音裡那層不知不覺浮出的回憶的陰翳吹散了許多。
“是的,我們需要銘記一些創傷,為了更好的未來。”
“獲得新的未來的第一步,就是要讓切爾諾貝利變得適宜生存,至少適宜我們生存。”
“那需要清理乾淨那些擇人而噬的怪異。”
迪克嗤笑道:“但你們的清理好像並不夠成功。它們依舊肆虐在切爾諾貝利的各處,以至於這裡成為了另一個意義上的真正的人類禁區。”
短暫的尖銳後,洛班又在言談裡逐漸恢複了溫和的氣息,他似乎沒有為迪克的態度感到冒犯,隻是加重了聲音,肯定地說道:“你們遭遇的禁區的怪異現象,和我們正在談及的怪異是完全不能等同的。”
“怪異現象不具備任何思想,它們的價值非常低劣。其中或許有一些例外,但我並不清楚。”
“事實上,我們對於怪異的清理非常成功。”
“或許不能稱之為清理,我們更喜歡稱它為抓捕行動。”
樓梯上的拉德眉頭一揚,脫口道:“第二補給點現在的抓捕行動?”
“對,第二補給點現在就在抓捕竄逃的怪異。你們之間的絕大多數都已經猜到這一點了。”
洛班的語氣很無奈,他坦誠得令人有些恍惚:“第二補給點是關押怪異的監獄之一,或者簡單點說,每個補給點都是一座囚禁著無數怪異的監獄。”
“當初,我們花費了大約五年的時間,將遊蕩在切爾諾貝利四處的怪異全部抓獲,收容在了一些特製的器皿中。”
“等等。”
迪克打斷道:“洛班,你是說你們這些普通的、從核爆災難中幸存下來的原住民,想要抓捕,並且成功抓捕收容了那些狡猾可怕的怪異?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你們的抓捕行動,采取了什麼特殊的手段?”
洛班背著米莉亞,緩緩側了側身:“我記得我向你提起過,迪克,我們向神明做了獻祭,這都是神的恩賜。是神幫助我們囚禁了這些會帶來無數大恐怖的怪異,我們本身並不具備任何能力。我們隻是普通人。”
漸漸地,城堡的大廳內除了低沉壓抑的呼吸聲,再沒有了其它聲響。
所有人都在專注地傾聽著這段對話,或擰眉沉思,或麵麵相覷,交換神色。
神明?
葉夫根尼和洛班,以及補給點的原住民,都談及過這個詞,但態度卻好像並不是太過畏懼狂熱,尊崇卑微。祂或許就與一切問題的根源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所以,這是精神寄托帶來的影響,還是某種特殊的象征?
又或者,是另一種怪異?
黎漸川稱職地做著這個場景裡的邊緣人物,腦海裡各種猜想推測紛亂不休。
“是的,我聽你提過,不止一次。但你從來沒有回答過我,你們的神明究竟是哪一位。”迪克感歎道,“所以你看,洛班,我們並不是沒有可以友好交流的時刻,而是那些時刻,你並不真誠。”
“我想現在你可以真誠地回答這個問題了,洛班。”
洛班向後挪了下,短促地笑了聲,搖頭道:“迪克,你對我存在一些誤會。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並不是因為我不想回答,不能回答,而是我也不知道它真實的答案。”
“我唯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切爾諾貝利的神明不是外界所知的任何一位,祂被稱為‘先知’,居住在曾經的核電站廢墟,擁有超出現實世界的匪夷所思的強大力量。”
“據我所知,沒有人真的見過先知,但祂的神聖和光輝遍布在切爾諾貝利的每個角落,是希望與健康的信仰。”
迪克挑了挑眉,仿佛真的相信了洛班的說辭。
他沒有更加深入地追問,而是轉口道:“好吧,那第三個問題,向導和米莉亞口中所謂的狩獵、儀式,又都是怎麼回事?”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洛班不假思索道,“每隔一段時間,有外來者進入切爾諾貝利的時候,原住民中都會選出幾個人來,以自己的身體來容納一樣怪異,從而獲得它的使用權。”
“這些怪異都不是善類,各有特殊,需要新鮮的血肉才能維持使用效果。所以我們在使用它們,利用它們的能力規避危險,帶領你們穿越禁區的同時,也需要喂飽它們。”
“每天從隊伍裡選取一個獵物,獵殺之後舉行儀式獻祭給自己所使用的怪異,這就是米莉亞口中的向導們的秘密。”
察覺到黑暗中投射過來的研究者們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更加冷酷不善,洛班的身體再度側歪了幾分,低笑道:“各位,你們完全沒有必要對我抱有這樣強烈的敵意。”
“規則是規則,實際是實際,獻祭儀式也不一定是每天都要舉行的。米莉亞已經連續兩晚都一無所獲了,但她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那些奇怪的話語,‘成為腐爛的肉團’,‘遭受痛苦的懲罰’,都是她腦子裡固化的某些故事的陰影。否則我不會在明知會徹底激怒你們,令你們完全和我們對立的情況下,還告知你們這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