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現在的它不僅完好無損,還擺滿了各色俄式美食和度數極高的伏特加。
頭頂的水晶燈奪去了三根白蠟燭的光亮,將整張餐桌照耀得溫馨滿溢,隻是來到這場晚餐的客人們卻比之從前少了大半,讓這豐盛的場景顯出了幾分寂寥寡淡。
一天一夜過去,玩家數量再次減少。
準確地說,是隻剩下了六個人。
場上的形勢已經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的清晰明白了,除去這邊占據八號的彭婆婆、九號黎漸川、十號寧準和十一號謝長生,就隻有坐在他們對麵的二號和三號,毋庸置疑,那就是丹尼爾和李金雅。
按照之前在晚餐上的表現來看,明顯露出攻擊力的是三號,二號則沒什麼聲音。
如果是一般的謹慎老玩家,或許會找個出頭椽子,但李金雅在這短短一兩天內就已經初步展現了她自負且瘋狂的本質,顯然,她足夠自信,所以不會去隱藏什麼,三號就是她。
上首的椅子空著,說明人葉戈爾沒有準時出現,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死在了那場爆炸裡。
如果是真的,那就又為黎漸川多提供了一條信息,說明人在晚餐之外的時間,可以死在遊戲劇情中,一般情況下無法複活再度出現。
刀叉被不約而同地拿起。
所有人的用餐都快而無聲。
詭異的寂靜在餐桌上蔓延著,似乎誰也不願意率先打破這種沉凝壓抑的對峙。
黎漸川想從身側彭婆婆的舉止來判斷她的狀態。
他懷疑她雖然沒出現在陰麵後花園,卻也沒有閒著,必然是參與了什麼,午後廣播裡暗指的以幫助補給點為借口的外來者,極可能指的就是她。
但鬥篷的陰影籠罩下,黎漸川並不能觀察到太多東西。
彭婆婆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觀察,從陰影中投來了沒有感情的一瞥。
這真的不太像一個初入遊戲的新人玩家,但對魔盒遊戲而言,那種膽大包天或冒失作死的,或許才是新人裡的極少數存在。
分針轉過了十三四格。
刀叉被一一放下。
一聲沙啞怪異的低笑突兀地響了起來:“我想沒有人是在無聊地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吧?”
說話的是三號。
她舒展著靠在椅子裡的脊背慢慢直了起來,落下的手肘沉沉地抵在餐桌邊緣,發出一聲悶響。
所有目光瞬間向她投注而去。
另一側,寧準被改變了聲線的低啞聲音在黎漸川耳畔響起:“你大概是我在魔盒遊戲遇到過的第二十八個‘Joker’。”
三號嘖了聲:“Joker換了很多,但你卻是唯一沒有被奪走過名字的Ghost,你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對嗎?”
寧準也笑了起來:“不,或許Ghost也並不是不能被替代的。事實上,我可以猜到你為什麼會為自己選擇這個名字。或許不是因為什麼理想的罪惡之光,性格裡的瘋狂無序,單純點講,你是個喜劇演員,所以你選擇了小醜。”
三號的坐姿微微變化了一下,搭在手背上的頭歪了歪,向前伸出一大截,好像突然直立的花斑毒蛇,詭異危險。
“喔。”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細涼:“一小段記憶,你就以為你看到了所有嗎?”
寧準笑意不改:“這正是我想送給你的話。”
三號的動作凝滯在了餐桌上。
大約六七秒後,她的鬥篷裡才傳來一聲輕笑:“原來是這樣。我還沒有引導你說出我想知道的問題的答案,就被你搶先一步堵了回去,看來你是根本不打算和我進行任何交易,甚至連我的籌碼都不想看。”
“但是,人往往都會敗給自己的自負。”
寧準像是沒有聽到任何警告和譏諷,隻是淡淡笑著道:“無知者才能無畏。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他頓了頓,又狀似無意地道:“而且我們現在是三對三,你可算不上是勝券在握。”
三號微抬起頭,目光避開寧準的臉部,直直地投射到他身上:“你對這樣明了的形勢好像很滿意。也對,這意味著這局遊戲已經開始走入終章,至少達成僅剩三人的通關條件並不算難了。”
“沒有玩家能繼續渾水摸魚,我們或許還可以交易一些獨一無二的線索,或者分享一下過時的情報。這都能幫助我們儘快地觸摸到謎底。”
餐桌邊的其他人都沉默著。
這裡似乎成了這兩人針鋒對決的戰場,但沒有硝煙的戰爭卻好像並不打算一觸即發,而是逐漸偃旗息鼓。
某些緊繃的氣氛在緩緩消失。
“線索沒有必要,”寧準擺出了一副吝嗇鬼的模樣,笑道,“但過時的情報我很歡迎,比如,你是如何把我們優秀的隊友八號拐騙到手的。”
話音出口,彭婆婆的身體有些不自然地傾斜了一點。
三號的視線淡淡掃過,隨意道:“你不會猜不到,你隻是想從我這裡證實而已。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確實是答應了她,會讓她加入一項與死而複生有關的課題實驗。”
“她當時有三個選擇,一是在鏡子博物館裡讓她見到了孩子身影的遊戲對局,二是你們,三是我們。”
“隻要不是傻子就不會選第一個,隻是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在剩下的兩方裡選擇你們。”
這字句裡藏著刺。
但寧準仍是恍若未聞的態度:“沒有一來打開她欲望的閘門,又怎麼會有二和三呢?這些年她沒有放棄過,但還足夠克製,知道禁忌為什麼會被稱為禁忌。可克製和死心到底不同。”
“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拉攏她,隻是沒想到這樣巧,這樣快。”
他偏了偏頭,又問:“安德莉亞是你們的人?”
三號鬆懈了支撐在餐桌上的身體,向後靠回了椅子裡,嗤笑道:“隻是個蠢貨而已。第一晚分隊的時候,我讓她去葉夫根尼的隊伍裡去試探一下其他玩家,但她連你們四個是一起的這件事都沒弄明白。”
“如果不是她的特殊能力不錯,我根本不會答應帶著她。”
三號的話音一頓,突然道:“她死在葉夫根尼手上,你們參與或看見了吧?”
寧準頷首:“她成了第二補給點儀式所需的祭品。”
三號:“是葉夫根尼身上的繃帶?”
“沒錯。”寧準道。
看著這兩人和平友好的互問互答,黎漸川心裡忽然湧上一種莫名的怪異感。
今早他們還在後花園裡打得你死我活,現在卻這麼親切和藹,簡直像敞開心扉的多年好友,實在是有些奇怪。
而且乍看兩人是有問有答,但實際上稍微琢磨一下,就能看出主要是三號在付出情報,雖然都與謎底沒什麼太大關係,但相比較而言,可比寧準給出的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有價值多了。
這種不對等二號明顯也發現了。
但他剛要阻止,三號就先看了他一眼。
“不要忘記我對你說過的話。”
三號冷冷道。
二號僵了僵,重又低下了頭。
“看來你的隊友不太滿意我們的交換。”寧準笑道。
三號同樣笑起來:“很多事情他並不清楚,我想知道你的記憶碎片裡有關現實部分的答案,你給了,那就值得這些情報。我還可以再回答你兩個問題,前提是無關謎底和現實,你可以儘情地提問了。”
寧準微微俯身向前,很不客氣道:“我確實還剩下兩個問題需要解答,一個是你們進入陰麵後花園是否與死去的米莉亞有關,二是你們掌握的容納怪異的方法從何而來。”
三號好像並不意外寧準會問這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很簡單,丹尼爾在米莉亞的隊伍裡行進了兩晚,發現了這位向導和葉戈爾秘密聯係的事,因此我們得到了進入陰麵後花園的方法,向陰麵獻祭一位原住民。”
“這讓米莉亞的屍體沒有白白浪費,發揮了它最後的價值。”
“至於第二個問題的答案,聽起來或許很不可思議,但那就是事實——它被擺放在了出發地研究所內,我蘇醒的房間的床頭——以一封被撕毀的信函的方式。”
聽到這裡,黎漸川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眼看向三號。
他們不是在行進中拿到的這條線索,而是以身份背景的方式在最初進入遊戲時獲得的,丹尼爾在戰鬥中已經暴露出了他容納的怪異,那還沒有真正出手過的李金雅呢?
她容納的怪異是什麼?
還不等黎漸川提出這一點,回答完問題的三號就開口問出了她的問題:“我已經解答了你的疑問,那麼現在輪到你來為我解惑了。”
“你所知曉的切爾諾貝利的謎底的全部是什麼?”
“根據‘等價交換’,你沒有能力拒絕回答我的任何問題,在還清你的欠債之前。”
籠著迷霧與陰影的鬥篷緩緩支起,三號身子佝僂,頭顱低垂,雙臂微彎,平舉抬高。
她的輪廓被改變成了。
變成了一個歪斜的巨大天平。
潘多拉的晚餐不能互相攻擊,不能動用特殊能力,但屬於規則類的怪異卻處於模棱兩可的灰色地帶。
尤其是,這裡已經沒有能主動主持公平的說明人存在了。
他被她炸死在了那座已成廢墟的後花園裡。
“你還是不相信我真的告訴了你答案。但那就是我能給你的最好的答案。所以,欠債的人是你才對呀。”
寧準微抬起頭,輕聲歎道:“我可是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