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著她蜂擁四竄的蛇群,人形的怪木石林,還有紅衣小女孩的背影,都沒能阻擋她的腳步。
這主要歸功於她體內容納的怪異。
在剛剛進入這局遊戲,從床頭拿到容納怪異的方法時,李金雅也沒有貿然相信,親身使用。
但她從來不缺馬前卒和小白鼠。
丹尼爾成了第一個容納怪異的人,後來事實證明,她的設想完全合理,容納怪異固然會有許多壞處,但對於他們這些玩家來講,還是利大於弊。所以在第二晚,她也選擇了那架據說在怪異當中都屬於相當厲害的存在的血肉天平。
它不是那些隻敢遊蕩在密林中,連一塊單獨的屬地都沒有的小可憐可比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怎樣掌握了紅燈閃爍的秘密,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手電筒的光芒搖晃。
李金雅收起她從研究所翻找出來的那塊破損的手表,邁出了潮濕陰暗的叢林:“他們沒有容納怪異……沒有容納怪異的人是不會明白,容納怪異之後,夜晚的路途會有多麼的順暢……”
“隻能細微影響卻根本不能掌控的內心投影,和足夠強大且完美結合在身體裡的怪異,後者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眼中透著誌在必得的堅毅和壓抑的亢奮。
“他們永遠不可能比我更早抵達第三補給點。”
“可惜呀,沒有想到一個存在新人玩家的對局居然會出現Ghost……不知道殺死Ghost會是什麼感覺,真想試試……”
不斷的自語聲讓她容納怪異後時常充滿譫妄瘋狂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
密林外是一片遼闊的荒野,一望無際,寸草不生。
大地在朦朧的夜色下呈現出一種邪異的淒紅,一條筆直的漆黑的小路通向前方,隱約可以看見小路的儘頭佇立著一道幾層樓高的巨大的陰影。
那應該是一棵樹。
李金雅判斷著。
小心謹慎已經刻進了她的骨子裡,儘管有血肉天平傍身,她也不會真的放鬆警惕。
她是演員,狂妄與鬆懈都隻是演給彆人看的。如果她真的隻有狂妄,不管實力多強,都拿不到五十以上的魔盒。
她驅動著血肉天平的氣息,踏上了那條漆黑的小路。
沒有腳踩實地的感覺,反而像是走在了一條緩緩蠕動著的腸子上,咕嘰咕嘰的悶響在寂靜一片的夜晚裡格外清晰,甚至淹沒了荒野儘頭吹來的風聲。
這大概是一個侵占了一部分切爾諾貝利區域的強大怪異。
也是通往第三補給點的最後一段路。
這是她在前兩晚就已經摸透的規律——零散的、小的怪異場景一晚可能遭遇很多,但都比較簡單,獨占著一整個場景的強大怪異卻隻會存在一個,遭遇之後,就距離終點不遠了——當然,內心投影的路程不包括在這條規律內。
李金雅持著手電筒,緩步向前走著。
漸漸地,隨著她的前進,漆黑小路的兩側開始出現一道又一道慘白瘦長的影子。
它們整齊劃一地垂著頭,麵向巨大陰影的方向,如幽靈,又像是身披白紗的虔誠信徒,在靜默朝聖。
李金雅的右手裡出現了一把伸縮鋼刀,一節一節彈出,足有半尺長。
她警惕地觀察著這些慘白的影子,沒有主動攻擊。
但很快,她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些狂亂古怪的叫喊和低沉邪惡的呢喃,它們似乎來自這些影子。可在這些瘋狂擾亂聽覺的嘈雜聲音中,她又恍惚地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一個很低很輕的女聲。
一遍又一遍,它在誦念著一句話,帶著強烈的情緒。
懺悔,痛苦,自責。
絕望,迷茫,恨意。
李金雅聽得有點入神了。
她在仔細分辨著這聲音的來源。
好像遠在天邊,又好像近在眼前,好像是那些慘白影子中的某一個,又好像是生發自自己的內心——突然,李金雅意識到了什麼。
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那句喃喃的低語仍然從唇縫漏了出來。
“我有罪……”
悔恨的話音飄散。
伸縮鋼刀穿透太陽穴。
“哢拉!”
手電筒落地,光線混亂遠去。
李金雅機械著向前邁動的雙腿停了下來,虛軟側歪。
防毒麵具下,她的神色凝固在了驚懼與茫然的交界線上——
她並不迷茫於自己被殺死的方式,因為隻要有點腦子就能將嫌疑鎖定在那個擁有瞳術的男人身上。
她迷茫的是,死神的鐮刀竟會這樣毫無預兆地降臨在她的身上。
她這樣強大資深的玩家,應該死於一場精彩絕倫的戰鬥,或一幕戲劇隆重盛大的落幕裡。
總之,不該是現在這樣。
輕易,草率,無人讚頌。
那塊破損的手表從她慢慢變得冰冷的懷裡滾落出來。
指針悠悠地甩開了夜晚十點的整點,奔向下一個空格。
漆黑的小路儘頭,巨大的樹影搖動起來,枝葉顫抖,好像一隻隻揮舞的人類手掌。
它們似乎是想抓住什麼,但最終卻在一陣風聲裡無力地垂了下去。
“GhostkilledJoker!”
擊殺喊話響起時,黎漸川三人剛剛抵達密林中央,模糊地照見了一座三層現代建築的輪廓。
“延時催眠?”
黎漸川邊向前走,邊看了眼側後方的寧準。
這個擊殺實在有些令人意外,如果不是黎漸川對寧準超自然的瞳術已經有了些了解,都要懷疑這是個千裡之外取人首級的詭異故事了。
“差不多,或許更類似於一種內心情感的定時喚醒病毒?”
寧準隨意道:“隻有一個擊殺喊話,看來老巫婆沒有和李金雅同行。病毒會在宿體死亡的瞬間尋找下一個負罪之人。很顯然,李金雅周圍沒有。怪異可不吃這一套。”
“她無法孤身上路,很可能留在了第二補給點。”謝長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沒關係。”寧準道。
躲得了遊戲的初一,卻躲不了現實的十五。黎漸川無論怎麼看,都尋不到彭婆婆可以逃脫的生路。
“到了。”
思索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手電光抬起,照亮了前方一塊木牌做的路標,路標上用三人再熟悉不過的漢語寫著一行字。
“永生之地寵物醫院。”
寧準低聲念出了這個名稱,語帶回憶道:“我怎麼記得你建的醫院好像是叫貓奴之家寵物醫院,可沒有這麼高檔的名字……”
“有問題。”謝長生沉聲道,“我越靠近這家醫院,越覺得興奮又恐懼。”
黎漸川感應著自己的情緒,發現恐懼的一麵似乎也有所增長。
“我在害怕什麼。”
他道。
寧準沒有說話,隻是借著手電光環視了一圈四周,低聲道:“小心點吧。”
小心是必須的。
切爾諾貝利的夜晚出現的寵物醫院,又怎麼可能真的是一家溫馨熱情的寵物醫院?
沒有人會因為這裡的怪異是基於謝長生的內心投影而來就對它產生任何輕視。
但闖過它,也是必須的。
三人戒備著四周,沿著路標後詭異出現的水泥路,向不遠處的寵物醫院走去。
這條水泥路大約隻有五十米,兩側有幾個空著的停車位。
道路儘頭就是寵物醫院的玻璃大門,門上貼著兩張告示,其中一張告示的標題叫作“給可愛的小動物們”,而另一張則叫作“給尊敬的主人們”。
後者的內容非常簡單的,隻有短短兩行字。
“請做一個合格的寵物主人。”
“請愛護每一個小動物。”
而前者的文字卻多到幾乎塞滿了整張A4紙,但總體來說隻有一個核心思想,那就是配合醫院的寵物治療,早日康複。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黎漸川的眉心跳了跳。
果然,下一秒,玻璃門感應滑開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朝三人卷來。
腦袋仿佛被重錘砰地敲擊了一下,劇痛與鳴響不斷,黎漸川短暫地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感知。
他在一種身不由己的晃動震顫中,被顛得五臟六腑幾乎全部碎裂。
不知過了多久。
疼痛和顛簸都漸漸息止。
黎漸川帶著一種沉睡初醒的恍惚與懵然,拚命扒開自己的眼皮,小心地向四周看去。
極高的漆黑的鐵欄牆,一艘造型奇特的棕色小船停在牆外——
不,不對!
這不是牆,那也不是船!
黎漸川猛地彈起,一邊向後退去,一邊摸向自己的碎鏡片。
出乎意料,他摸了個空。
入手的觸覺毛絨絨,軟乎乎,且空無一物。
隨著他這一動,牆外那艘小船也動了起來,它向後抬起,又落下,顯露出它上麵兩根極高極粗的柱子。
不,那也不是柱子。
那是人類的腿。
“看來麻藥的勁兒已經過了,川川醒了。”
一張空白沒有五官的人臉突然出現在鐵欄外,傳出溫柔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