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著詭異紅光的三樓裡,走廊兩道腳步聲停在了距離安全門不遠的位置。
“這就是您的寵物,謝先生。”
女聲說道。
這應該是寵物醫院的護士。
黎漸川在門縫處調整了下角度,能大致看到那兩人的身影,他們停在了一麵玻璃牆前,裡麵隱約有道懸空直立著的橘色影子。
或許是注意到了自己主人的到來,那道橘色影子飛快地靠近玻璃牆,砰的一聲撞在了上麵。
“喵、喵——!”
玻璃牆似乎並不是單純的玻璃材質,這樣的衝擊都沒能給它造成一絲裂紋。
柔軟而又急切的貓叫聲傳出。
“你說這是我的卿卿?”
連綿不絕的貓叫聲中,謝長生的聲音沉默了一陣,再度響起:“他現在的外表不像是一隻貓,更像是一個人。”
“是的,謝先生。”護士道,“這就是您的寵物卿卿,我知道它現在看起來有點奇怪,但我已經說過了,這是手術失敗的後遺症,暫時沒有立即治愈的辦法,隻能留院觀察。”
“當然,您如果想要放棄後續的治療,連嘗試都不想嘗試了,也可以去找院長簽字,離開醫院。”
“但隻能您自己離開,您的寵物不能離開,我們也會替換掉您有關於醫院和手術的記憶。這是術前簽的保密條款。不過我們強烈建議您留院,不要輕易放棄寵物的後續治療,一次手術失敗也絕不意味著無法再進行第二次手術。”
謝長生道:“你並不了解卿卿,也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護士小姐。”
他微微轉了下身,沒有再把一分一毫的目光投給趴在玻璃牆上的橘色身影。
“卿卿在來到你們寵物醫院之前,雖然外表是一隻橘貓,但他的眼神、表情和日常的行為舉止和人類極為相似。”
“他會開門關門,按時洗澡,上廁所會用抽水馬桶,吃飯要在桌子上,偶爾還會看電視看書,有喜歡的電視節目和肥皂劇,或許他還曾背著我偷偷用過電腦,上麵的貓毛很多,但他並不喜歡在上麵睡覺。你還可以明確地知道他能聽懂你的話,並給你回應,裝傻時除外。”
“所以我會認為,他是一隻裝了人類靈魂的貓咪。”
“但現在,他會雙腳走路,會用爪子翻書頁,會像人類一樣拍玻璃窗求救——他的外表像極了人類,可你看,他的眼神,那是動物的眼神,裡麵已經不存在任何讓我感到熟悉的人性。”
“這絕不是手術的後遺症!”
“我甚至懷疑,是你們換掉了我的貓,這根本不是卿卿!”
謝長生的聲音滲出冷意,帶著明顯的壓抑的譏諷與不滿,讓人知道如果不是慣來的教養克製著他的情緒,他甚至會發出怒聲的吼叫。
“謝先生,你是在厭惡它嗎?”
護士依舊平靜,隻是這平靜之中,似乎又多了什麼,這令三樓的紅光都更加濃鬱起來,仿佛黏稠流動的鮮血:“永生之地寵物醫院希望所有寵物主人都能愛護每一個小動物。”
謝長生已經完全化身成了一個憤怒的顧客。
他好像什麼都沒察覺到一樣,氣極反笑:“對,我愛護每一個小動物,但這不代表我要容忍你們醫院的所有行為!”
“沒錯,術前免責我簽了,但那些免責的條款裡並不包括在手術中你們害死了我的寵物,還妄圖以冒牌貨來欺騙我,讓我繼續為他付出高額的後遺症治療費和所謂的第二次手術費吧?”
“我現在懷疑這是你們醫院的詐騙……對,就是詐騙,我要見你們的院長,我要看手術前後和手術全程的監控錄像!”
三樓的紅光猛地閃爍起來,猶如起伏不定的血浪。
但僅僅隻有幾秒。
這血浪平複,護士的聲音透出了明顯的慌亂和緊張,像是迫不得已地破去了平靜和危險,好聲好氣地勸道:“謝先生,您先冷靜一下,我們可以向您保證,您的寵物絕對沒有被我們害死,它活得好好的,也沒有被掉包過,就是眼前這一隻。”
謝長生還是那一句。
“我要見你們院長,我要看監控。”
他冷冷地說:“你們這些私人醫院都是死要錢的吸血鬼,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也不用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要是事情有任何不對,我絕對立刻就把你們醫院告上法庭,謀財害命,精神損失,一樣賠償你們都少不了!我這貓雖然隻是一隻橘貓,但年年吃喝拉撒加保養都得五六位數,你們必須得賠!”
安全門後,黎漸川默默聽著,臉上的毛毛都要抽搐了。
他早就知道能在魔盒遊戲走下來的老玩家,絕對個個都是戲精,可以說是沒點演技活不久,但他絕對沒想到能看到謝長生惟妙惟肖地演出一個看似愛寵如命實則吝嗇貪財,用教養掩蓋著狡猾本質來搞醫鬨的寵物主人。
而且這私人醫院的原型不是謝長生修建的嗎?
這是瘋起來連自己都罵了。
果然是手段不在新舊,管用就行,麵對差一點就胡攪蠻纏起來的謝長生如此強硬的態度,護士也不得不退讓道:“監控錄像和賠償這些事我做不了主,您要見院長可以,但院長很忙,空餘時間不多,需要預約才能見到。”
“還得預約?”
謝長生顯出幾分刻薄之意來:“一個寵物醫院院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大人物。行了,彆廢話了,你趕緊去院長辦公室幫我預約,要是院長沒來,那你也不用來了,我看見你們這副嘴臉就生氣。”
護士似乎也是煩了他的這副嘴臉。
對他的安排不再多置詞,忍氣吞聲說了句“那您稍等,請勿亂走動”,就轉身朝來時的方向匆匆離去了。
三樓的紅光漸漸黯淡,隻留下薄霧般的一層。
走廊內安靜了一會兒,謝長生忽然開口道:“你們可以進來了,這裡暫時算是安全的。”
知道謝長生的特殊能力有一部分是針對人類的靈體,或者說是精神體的,所以黎漸川對他發現他們的事也並不感到意外。
用爪子和腦袋頂開安全門,黎漸川引著視力不佳,精神意識又被分了兩半的寧準小心地走進了三樓走廊。
謝長生立在不遠處,是個陌生的華國男人模樣,三四十歲,西裝革履。這明顯不是他魔盒遊戲裡的身體,也不是他本人。
聽到動靜,他轉頭看過來,目光落到這一人一毛一狗的身上,就是一愣。
“咳。”
體貼地沒有發出任何笑聲,謝長生維持著他淡漠的嗓音乾咳了聲,道:“不是什麼大問題,和昨晚的路程一樣,隻要離開了場景,自身的怪異就會痊愈,傷口等天亮時刻就行。”
沒有遇到第二個小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寧準,黎漸川很感動。
他掃了眼旁邊玻璃牆內的橘貓,長相上確實和卿卿很像,但就像謝長生說的,它一眼就能讓人看出,這是假的。即使他隻見過那隻肥貓兩次,也能察覺到,那隻肥貓的眼睛是可以交流的,不太像純粹的心智能力較低的普通動物。
收回視線,黎漸川敲地板,傳出訊息:“不能把他分出去的那一半意識先弄回來?”
謝長生的特殊能力對精神體有用,那就有很大概率可以幫寧準把分開的意識重新合二為一。這也是黎漸川在看到寧準這個狀態時一點都不著急的原因,謝長生可以解決。
否則就算離開寵物醫院就能恢複進醫院前的狀態,但在寵物醫院裡,仍然是行動不便,且不夠安全的。
至於他自己,連他那具方一川的身體都沒看到,就不用再多想什麼了,隻能暫時做狗。
“我的最後一次特殊能力已經用過了。”
謝長生無奈道。
黎漸川一怔,看了看謝長生現在的身體模樣,目露恍然,這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我被拉進醫院裡的時候,不是在現在這具身體裡,而是在一台黑銅色金屬製成的小盒子裡,盒子裡布滿電路,可以讓我遊走在醫院的內部網絡內,觀看醫院的所有監控攝像頭。”
謝長生解釋著:“在盒子旁邊,還有一具完全仿造真人製作的機械身體,隻是沒有血肉皮膚。”
“這具身體穿著白大褂,胸口彆著的工作牌上寫著院長兩個字,沒有具體姓名。我可以通過盒子接通的線路,進入這具身體,並操縱它,但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直覺若是將我的意識傳輸進去,會再也無法離開它,即使在我們離開這裡後。”
“所以我翻了翻醫院內的就診資料,將一個寵物主人扭曲成了以我本人為原型的謝先生,我動用特殊能力,暫時使用了他的身體。”
這就沒辦法了。
黎漸川暗歎,他和寧準都隻能先以目前的狀態行動了。
“他們不可能掌握有真正的意識上傳技術。”寧準突然道。
他的聲音很低,帶些飄忽的味道:“準確地說,是這裡的他們不可能掌握。但這裡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他們完全有可能用怪異的手段來完成這種上傳對接,不論是動物對人,人對動物,還是人對機械。”
“血肉苦弱,機械飛升。”
“這句話可以說是完美地詮釋了意識上傳這項永生技術的一個方向,雖然僅僅隻是一個方向。但這家寵物醫院走的並不算是這個方向,機械身軀大概隻是被利用,而不是真正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說,這家寵物醫院真正的根源是那個盒子?”謝長生猜測道,“它和構成先知的金屬幾乎一模一樣,或者說就是相同的,寵物醫院院長用它來存儲自己的意識,也許是認為它具有保護意識,令其永生不滅的能力?”
“永久地儲存意識,在需要使用實體的時候,再進入機械身軀,人體,或是動物體,以此來達到永生。”
寧準輕笑道:“這就是永.生之地呀。”
即使現在的寧準神情虛渺空洞,仿佛醉酒夢遊一樣,但黎漸川憑著兩人刻骨般的默契,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潛台詞,於是立刻敲了敲地板:“你找到離開的辦法了?”
謝長生聽懂這串長長敲擊的密碼,也揚眉看向寧準。
“找到了,但先不用急著離開。”
寧準說:“長生,你對你的這些內心投影有什麼感覺,能影響到什麼程度?”
“能影響的程度大概是一些細節的輕微扭曲,比如我現在這具身體的由來更改。”謝長生思索著道,“至於感覺……比較奇怪。”
“舉例說,就像兩側玻璃房間內的這些被賦予了生命的奇異物品的投影,如果我還記得它們自身的規則,且這規則沒有被生命化所改變,那我就能容納它們,和那些向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