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玩家除非身份允許,不然也應當和他差不多,隻能偷偷出門,暗處潛行,無法明著行事。在這種小鎮子,來來回回就那麼些人,行事規律也都是大同小異,若真有誰大半夜不睡覺在路上亂走,那必定會引人注意。
黎漸川坐在梳妝台前,衡量著夜半潛行的利弊,耳尖忽然一動,聽到外麵走廊裡傳來了一陣漸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有些拖遝虛軟,朝著這間屋子的方向而來。
很快,房門震動,敲門聲傳來。
“咚、咚咚。”
一道略帶小心討好的男聲隔著門板響起:“曼晴小姐,還沒有睡吧?”
黎漸川努力進入角色,沒立刻開門,隻清清淡淡地揚聲問道:“哪位?”
“是我,寧永壽。”
男聲道:“我從街上回來,瞧見這裡燈光亮著,便想著你許是沒有睡。我宅子裡有兩張朋友打上海帶來的唱片,是威爾第的歌劇,我是個銅臭裡打滾兒的人,欣賞不出滋味,留著也隻是蒙塵,就琢磨著不如送給曼晴小姐,也不算辜負。”
黎漸川想起書桌抽屜裡那份公寓租賃合同,房東名字便是寧永壽。看樣子,這位房東很有可能是看上王曼晴這個房客了,特地來獻殷勤。
稍微理了理衣裳鬢發,黎漸川利落地抽下鎖頭,推開了房門。
門外,昏暗的走廊亮著三兩盞壁燈,一名穿著紅紫色長袍馬褂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兒,一手拎著一個包裝精致的匣子,一手搖著把附庸風雅的扇子,正笑著看過來。
這就是寧永壽。
三十出頭,瘦骨嶙峋,臉色發青,眼眶漆黑,明明是一副大煙鬼的模樣,卻還能給人油頭粉麵之感。民國都已經到了二十二年,他卻好像是剛絞了辮子沒多久,腦袋瓢仍禿著一半。
一見房門打開,那雙細小的眼睛便立時放出明晃晃的垂涎來,毫不掩飾。
大概率不是玩家。
黎漸川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寧永壽,淡淡道:“原來是寧先生。”
“是,曼晴小姐,晚上好呀。”
寧永壽笑道。
“晚上好。”黎漸川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就不請寧先生進門坐了。”
寧永壽道:“無妨無妨,是我唐突打擾了,曼晴小姐不見怪便好。”說著,他靠近兩步,又問,“這邊天氣和飲食都與上海不同,也比不得上海繁華富貴,曼晴小姐住了兩日可還習慣?”
“都好,勞您費心了。”
黎漸川隨口應著。
“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一定要和我說。”寧永壽的眼珠子在黎漸川的小臂和雙手上盯了盯,“要我說呀,這世道你們女人家家的,就不該孤身一人四處亂跑,太危險。好好找個依靠,在家相夫教子,不去拋頭露麵,規矩嬌養著,豈不是頂頂好的事?”
不管是以黎漸川估測的王曼晴的性子,還是黎漸川本人的性情,都是聽不得這種陳腐到根子裡的話的。
在反應上的差彆大概就是一個動嘴,一個動手。
黎漸川下巴微抬,冷笑著睨了眼寧永壽:“寧先生這話說得不對,我不愛聽。眼下世道雖險,但仁人誌士卻越來越多,總是要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的,況且,大清已經亡了,現在是民國,提倡男女平等。”
寧永壽麵色一慌,趕忙道:“哎喲,你看我這嘴,最是沒個把門兒的,無心之言,無心之言,曼晴小姐切勿生氣呀。我也不是彆的意思,隻是曼晴小姐你一個人跑來這裡探望丁家老宅那位,身邊也沒個體己人照應著,確實是不安全。”
“朋來鎮你也知道,凶案是一樁接著一樁,險呐!”
聞言,黎漸川緩和了神色,低聲道:“我知道寧先生是好意,可那些男男女女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再說了。”
“一定,一定。”寧永壽在臉上飛快地擠出一朵笑花來。
黎漸川也禮貌性地彎了彎唇角,瞧著寧永壽,順勢接上方才的話茬兒:“說起朋來鎮的凶案,寧先生可否為我詳細講講?道聽途說的,總沒有寧先生作為當地人講的可靠。”
能多和王曼晴聊一會兒,寧永壽自然是無比樂意。
“哈哈哈哈,樂意為曼晴小姐解惑。”
他笑了兩聲,微微正色道:“其實呀,依我看,鎮上的凶案隻有一半是真正的凶案,另外一半隻是有人閒得無聊,耍戲法愚弄那些‘黑皮’罷了。”
“戲法?”
黎漸川露出明顯的好奇不解之色。
“差不多,就是戲法。”寧永壽道,“若不是戲法,上個月月末,鎮子南頭兒的周家二老爺,眾目睽睽之下就被人砍了腦袋,警察又是來調查,又是來抓人的,鬨得凶極了,七天一過,周家把棺材都埋到小定山上去了,結果一轉眼,這周二跟沒事兒人似的,又出現在鎮上了。”
黎漸川一怔:“這是詐屍,還是死而複生?”
“哪呀。”
寧永壽搖頭:“都不是。去問周家人,都說本來就沒死,鬨著玩兒的。”
“不是眾目睽睽之下,許多人看見了嗎?有拿死人鬨著玩兒的?”黎漸川道。
寧永壽頓了頓,說:“也不是沒有,聽家裡下人說我也撞牆撞死過,隻不過我自己沒什麼印象了。”
他也死過?
黎漸川蹙眉。
他看得出寧永壽的話裡沒有虛言,心底不由微微發沉。
這個朋來鎮,還當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