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阮小姐身上很是有些古怪,讓老友頗覺不安,除看診外本不想過多接觸,但濟世藥房的少東家在得知此女暫無投宿之地,又身無分文之時,熱情邀請其留了下來,治病加小住。
此女自稱是杭州人,要北上去北平,剛入冀就遭了響馬,隨從和錢財全失,自己勉強跑了出來,回家卻也太遠,隻能繼續往北,到距離不遠的冀南某地去投靠同窗好友。
行經朋來鎮,她一不小心,墜下山坡,摔暈過去,醒來時附近隻有一間廢棄義莊,便在義莊裡養傷,待到能行走了,才進到鎮上,搭車來了縣城看診,說是腦子可能摔出了問題,總感覺自己多出了一些奇怪的記憶,並偶爾會行為舉止男性化,且告訴彆人,自己並不叫阮素心,而是姓孫,名叫孫朋來。
老友對她這些話是沒有全信的。
他看過她的傷勢,雖已好了許多,但觀痕跡能看出,她從坡上摔下,隻怕不止是摔暈摔傷這麼簡單,最可能是摔死過。
而且朋來鎮他也是知道的,義莊雖離鎮上有些距離,但不至於太遠,若真傷了,需要人照顧,為何留在義莊,而多走幾步去鎮上回春堂?
能行動之後,看病也是直接來了縣城,略過了回春堂。
見老友所述,我也覺此事怪異。
……
民國二十年七月十四。
前日寧家一個旁支的小子過來見我。
這小子小時候沒爹沒娘,我時不時會照拂他一二,後來我從寧家出來了,他也沒忘恩,時常就帶些東西來看我。但這次他來,倒不是往日那般閒話家常,而是提起了小定山上那座蓬萊觀。
那地方我知道,小道觀一個而已,建造年份不可考,供奉的神明也不知,但出於某些我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它在朋來鎮上是頗有些地位的。大家夥都敬著,怕著,也不敢怒地恨著。
他是說蓬萊觀上那位馮大師下山來,親自去了寧家與李家,他不巧正撞見了,聽到三兩句,說是什麼領戒、永生之類的事情。
我當時沒往心裡去,今日閒來,前言後語一琢磨,卻發現這領戒的事恐怕不簡單。
自打七月初十朋來鎮第一次出現凶案以來,仿佛全鎮的人都默認了,永生並未眷顧所有人,有些人會死,有些人不會。而領戒一出,我的心底便有一道聲音告訴我,未來的時日隻怕會死的人要越來越多了。
但不到死之一刻,誰又能知道哪些人已背叛永生之神,再不能擁有死而複生的能力了呢?
……
民國二十年七月十七。
縣裡來信,說老友被人害了,凶手是街上一名欠了藥錢的混子,疑犯之一便是那位阮小姐。
我明日將去奔喪,要見一見這位阮小姐。”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
應當是還有後續的,但這獎勵顯然是隻能給這麼多。
寧來福去縣城奔喪之事,及與阮小姐會麵之事,均不能再有。但黎漸川對這後續卻是有大致的了解的,一切便來源於四號帶來的羅大的部分記憶碎片。
這前半夜,黎漸川的收獲可以歸為三類,一是破案獎勵,二是羅大及四號的記憶碎片內容,三是六號隨身攜帶的線索。
這三者皆互有關聯,彼此印證補充。
羅大的記憶碎片,主要也就是關於珊瑚和四姨太的。
丫鬟珊瑚和羅大有私情,照理說,以羅大的身份和與丁局長的關係,一個小小丫鬟而已,便是與四姨太關係再親厚,娶也就娶了,斷斷不會有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情況。
這情況之所以出現,還是因著羅大對四姨太阮素心太過忌憚。這
忌憚不是因丁局長而生,而是隻為四姨太本人。
羅大懷疑,四姨太絕不是人,而是一隻心狠手辣、魅惑人心的惡鬼。
丁局長明知濟世藥房老大夫是她所殺,卻在她一笑之下,便色令智昏,公然包庇……大夫人和三姨太均看不慣她,於是她入門前大夫人便暴斃而亡,三姨太也好似鬼迷了心竅般,突然對她親親熱熱,甚至隱帶恭敬……
最為恐怖的是,羅大應丁局長的命令,去小定山調查過,發現這四姨太當真是從崖上摔下來,摔死過,她絕非朋來鎮人,卻在死後被老瞎子收斂到義莊之後沒多久,便活了過來!
他將此事告知丁局長,丁局長次日便病了,宣布再不見外人,整個丁府,幾乎成了當時還不是四姨太的阮素心的一言堂。
後來丁局長病愈,禁止任何人再提四姨太往事。
羅大偶然暗示起來,卻隻見丁局長滿臉恍惚茫然,好似全然不記得此事。
而這次他不甘不願來到朋來鎮,護送與治病都是表麵理由,暗地裡尋求蓬萊觀或教堂幫助,除了阮素心這惡鬼,才是真實原因!
“看樣子羅大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來到朋來鎮後,還沒找到機會去請人驅鬼。”黎漸川暗自想道。
“四號就是認為四姨太身上這個孫朋來一聽名字就不同尋常,又因吞了義莊老瞎子的精神記憶,將其改造成了傀儡,知曉四姨太這還魂之事應當是真,且與義莊、與七月十五有關,所以才想要試探一番,看新鮮的死屍能否在七月十五附近的義莊內再次引來孫朋來的魂魄,順便設局釣魚,殺戮其他玩家。”
“不過從四號的記憶碎片看,這線索還是不夠全,不夠說服他,在他的記憶裡,他不太像是碼頭和義莊裡那樣衝動的人,難道是和阮學智一案裡一樣……有紙人影響?”
黎漸川深綠的貓瞳光影幽暗:“……七號。”
他從這個玩家身上嗅到了一股棘手的強敵味道。
整理過四號和羅大的記憶碎片,便知碎片終究隻是碎片,關鍵線索有,但太少。
和寧來福的日記這種等級的線索是完全不能相比的,果然獎勵不愧是獎勵,若真不拿這獎勵,可能直到遊戲結束都觸不到謎底的一兩分完整模樣。
相比記憶碎片而言,六號身上搜到的實物線索是稍微豐富一點的,但也豐富得有限,大致就是兩樣,寧來福的部分信件,和寧家分給他的留存不多的一些地契,一些交易憑證。
前者拆開看看,也主要就是又兩件值得注意的事。
一是老大夫的信,講四姨太在濟世藥房的事,以及老大夫對四姨太病症的懷疑。他認為這不是病,而是鬼上身,自己覺著或蛛絲馬跡顯示有另一人在自己體內。
這鬼上身內裡的隱秘,按他猜測便是真正的四姨太已死在了陡坡,但魂魄仍殘留一部分,那叫孫朋來的惡鬼趁虛而入,兩魂共居一體。
其中究竟,或與當時臨近七月十五中元節有關,也或是那義莊詭異。
當然,他這也僅僅隻是無甚憑據的猜測。
第二件事是寧來福寫信告訴一位友人,稱在挖腦魔案發生後,有大霧起,他在小定山見到馮天德進過大霧裡,又安然出來了,還朝霧裡跪拜。
霧散之後他去過山頂,什麼也沒有發現。
此外,不知是否是他自己心疑,他總覺得,那大霧從山上、海上蔓延下來,籠罩朋來鎮時,所有鎮民都很活躍,但情緒上卻是矛盾的,好似糅雜著極端的開心,與極端的怨恨。
後者裡頭有一張地契是著火的那家寧家米鋪的,原來這米鋪屬於寧來福,三樓偷賣大煙也是寧來福搞的,目的便是不擇手段地多弄些錢,給他兒子。
寧家應該並非不知情,隻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黎漸川以寧來福的日記為主乾,在腦子裡將目前所有線索都捋了起來,歸類整理,它們雖看著瑣碎,但一點一點拚合起來,卻已能勾勒出一個比之前更為清晰的輪廓來,不再讓一切思考都流於表麵。
隻是這一時的信息量太大,讓他這顆新鮮可愛的貓咪腦瓜兒嗡嗡直響,差點過載爆炸。
“阮素心……看來這位四姨太,是非見不可,而且還要儘快去見。”
黎漸川緩緩蜷起尾巴,用爪子拍了拍接近宕機的腦袋,略微調整了接下來繼續調查的重點方向。
最開始沒有玩家不重視這位最早出現在故事裡的四姨太。
但是,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就不再把她看得那般關鍵重要,也並不急著去見她,接觸她,或是將她列為謀殺對象。
是忘了,忽略了?
還是……被什麼悄無聲息地,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