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臉丫鬟忙理了理衣裳,跟上去。
兩人說說笑笑地往前走,卻都未曾注意,方才她們停留的那棵大棗樹背後的陰影裡,不知何時多出來了一小堆蓋著印章紅痕的瓜果。
而原本蹲在樹上的那隻瘦弱狸花貓,也不知怎的,已消失不見了。
擠在一堆沉沉的瓜果底下,黎漸川終於順順當當、絲毫不惹人注意地混進了丁家老宅的內院。
這些換下來的不夠新鮮的瓜果主人家是肯定不會享用的,丫鬟仆役們便撿了空,拎進自己的屋子,也算不浪費。
待那兩名丫鬟放下籃子,從屋子離去,黎漸川便迅速察看四周,頂開頭上那些瓜果,鑽出籃子。
他從後窗跳出去,摸向方才來時注意到的四姨太的房間——這是極好辨認的,因為按那兩名丫鬟所說,四姨太阮素心突發了瘋病,又關嚴了門窗,不見外人了,而整個內院,炎炎夏日,門窗緊閉的主屋便也隻有那麼一間。
宅子裡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但主屋附近除了一名遠遠立著等待傳喚的丫鬟,卻不見彆的什麼下人。
黎漸川矮著身子,小跑到了主屋屋頂的背陰處,小心地移開幾片瓦,凝神向內看去。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舊時女子閨閣。
曾是同窗,也都是曾留過洋的新派女子,但阮素心這主屋卻和王曼晴的房間差異頗大。其中不見任何西洋玩意兒,便是前朝時期就流行著的座鐘與光亮鏡子都沒有一個,陳列擺設俱都古香古色。
因是丁家未曾發達時的老宅,所以所建房屋儘皆不大。這主屋內外間隻以半扇屏風隔開,不見帷幔,黎漸川在高處,一眼便可將整間屋子一覽無餘。
“沒人?”
黎漸川怔了下,貓瞳四下掃視,卻隻見死物,不見活人。彆人口中本該因瘋病閉門不出的阮素心竟不在屋內。
是悄悄溜了出去,所謂的瘋病不能見人隻是遮掩的借口,還是人並非不在,卻是這間屋子另有蹊蹺?
這問題的答案注定無法立刻得出。
黎漸川也並不糾結這些,他隻轉了轉腦袋,用胡須量了下寬度,便收縮肌肉,從揭開的瓦片處悄無聲息地擠了進去。
順著房梁攀爬,滑下柱子,黎漸川如片羽毛般輕輕落到了這間閨房內。
這間閨房除了衣櫃和床下,實在是沒有其它能夠藏人的地方,除非存在密室或密道。
“牆壁,地板,都沒有空響,應該不存在密道機關……難道人真的不在房間?”
黎漸川看了看衣櫃內,又掃了眼床下,旋即邊檢查著房間,邊在心底琢磨著這裡頭的古怪:“還是說,那種詭異的忽視感又出現了?”
“……不太可能。”
黎漸川審視了下自己的感知,搖搖頭,放棄了這個猜測,跳上裡間的書桌。
看得出阮素心確實如七號所說,極愛畫畫,整張桌子上堆的全都是畫紙卷軸,寥寥幾本書籍,也都是講國畫的。
一些畫成了的畫,都插在一旁的瓷瓶裡,黎漸川打開看了眼,基本都是花鳥樹木,筆觸靈動,頗有神韻。其中一張比較新,還蓋了阮素心自己的印章,畫上寫著贈曼晴。
阮素心和王曼晴應確係好友。
查看完書桌,黎漸川將畫原封不動地收好放回去,又繞到了旁邊的梳妝台上。
比起書桌的雜亂,這位四姨太的梳妝台便顯得乾淨簡潔了許多。
連妝奩都沒有幾個,隻草草一盒胭脂,一盒香粉,並著一把木梳和一麵照人都照得扭曲不清的老式銅鏡。
黎漸川又翻了翻抽屜,大多空蕩,沒見什麼線索。
裡間毫無收獲,他正要轉去外間繼續搜查,回頭時眼角餘光卻忽然瞥到了身側銅鏡內一閃而過的畫麵。
腳步一頓,黎漸川身形停住。
而隨著他突兀靜止的動作,銅鏡內方才顯示的畫麵卻忽地消失了。
他愣了下,擰眉朝鏡子四麵看了眼,然後緩緩邁動腳步,又偏了偏頭,終於在一個極偏的角度下,重新看到了梳妝台上那麵銅鏡映照出的對麵牆壁——在黎漸川原本的視野中,那裡空無一物,是一麵灰白的空牆,而此時在這麵老舊的銅鏡中,那裡卻多出了一幅油畫。
油畫裡是一處類似現代實驗室的場景。
透明的試管和各類人體組織掛滿牆壁,金屬儀器堆在周圍,令畫麵顯得無比逼仄壓抑。
在這場景中央,卻有一道與那現代感完全不同的纖細身影,身穿一套紅如滴血的新嫁衣,蓋頭遮麵,背對畫外,立在溢滿了紅色液體的實驗台邊,握著手術刀,正切割著什麼。
黎漸川的目光凝在這道身影上,莫名悚然,腦海內也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輕輕鼓噪著。
他循著一絲奇異的牽引,打開了自己的一枚魔盒,裡麵擠擠挨挨放了不少東西,卻隻有珊瑚那方繡著一個羅字的手帕泛起了細微的光華。
就在黎漸川分心手帕之際,銅鏡內油畫中的那道身影卻好似突然察覺到了他的注視,脖子一轉,猛地扭過頭來,看向外麵。
黎漸川心神一凜,當即後退。
但仍是晚了。
刹那間,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黎漸川眼前一黑,整個大腦如蒙了霧,立時便昏昏沉沉起來,他無法控製身體,直接向前歪去,一頭栽進了麵前的銅鏡裡。
寒冷侵襲,如墜冰窟。
意識在喪失與恢複的邊緣掙紮。
黎漸川死死拉著自己最後一絲神智,準備開啟鏡麵穿梭。
然而,就在他的特殊能力即將用出的瞬間,他的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道怯怯的、輕柔的女聲。
“我叫珊瑚。”
“珊瑚這個名字,是素心姐姐賜我的。她救了我的命,我願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殺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