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懷錯愕的驚慌的眼神下。
江京墨一瞬間，仿佛走馬燈一樣，眼前瞬間劃過無數的場景。
纖瘦的青年人將他舉高，帶著快樂的對社會憧憬的笑。
“這一套先送給小墨墨，哈哈哈，等你風哥哥掙了錢，再給你買更好的——”
可是，風哥你買的那更好的……他已經見不到了啊。
最和善的院長媽媽將午睡故事，所有人都睡著了，隻有他趴在院長媽媽的懷中，試圖奪過故事書，給院長媽媽講故事。
他還記得那錯愕又無奈的笑。
故事書被壓在了一旁，又好笑的給他講他的名字真的沒起錯。
“京墨，是一味中藥，味辛，性溫，對止血有奇效，小京墨就很會治愈彆人的內心嘛，像是小太陽一樣。”
那故事書後來再也沒有翻開，童年的故事也已經忘了個一乾二淨，隻有那個小太陽還記得清楚。
可是院長媽媽啊，小太陽已經不亮了，他以為他是小太陽，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借著你們所有人的光的月亮，一點你們離去，月亮都要墜落了。
後來他藏起漂亮的臉蛋，頭發要留到眼下遮掩情緒，要陰鬱，要被欺負，學習不能好，要抗拒學習，要成為刺向完美領域的最尖銳的刀刃，他的成長也不過是計劃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隻是夜晚訓練的時候，每天悄無聲息來看他的，招攬他的上級劉老師總抱著他無聲哭泣，用沙啞的疲憊的聲音說對不起他，讓他不要這麼逼自己，他還小。
那是他唯一跟世界的聯係。
但老師啊……你最後，也跟他走散了呢。
“小墨墨！！”風哥的笑。
“京墨寶貝。”院長的笑。
“京墨，你做的很好。”老師的笑。
“墨墨！一起，一起玩遊戲吧！！今天也要做好朋友，明天也要做好朋友，以後我們就算成家了，也一直都是好朋友！”
福利院內小夥伴們的笑。
大家，都走散了。
但是啊，但是啊……
“啊啊啊！虎鯨！！”
“老穀，你是個戰士！你不要怕！！”
“江京墨！！你給我過來 ！你看看你這道題是怎麼錯的！！物理老師又去吃降壓藥了！”
“老大，晚上一起聚一聚呀，帶著對象哈哈哈。”
“上次老大那是喝大了吧？你們這一群群勸酒的！老大你少喝點，喝傷了怎麼辦？”
“那是勸酒嗎？上次喝的是度數多小的果酒啊！！”
“學弟，你彆坑學長學姐了成不成！？求求惹！！”
江京墨咳著血，帶出笑意，霸主異能轟下去。
最後眼前隻有時歲那張湊得很近的臉，冷漠下那樣的難過和不知所措。
“你難道要跟隊長分手嗎？”
不，不想分手，一點都不想。
隊長，隊長……
好痛啊。
為什麼這麼痛？
正沿路搜尋的時歲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側頭。
樹枝向上延伸，在抽擊天空的無人照明飛機，無數的飛機墜落又補上，燈光搖晃之中，整個風山都是藤蔓和機械的殘骸。
平靜的湖水忽的劇烈翻湧起來。
像是有什麼力量從下方衝擊而來。
一瞬間將湖水揚起幾十米高。
湖水在冰冷的空氣之中凝成細微的霜花，片片飛落，隨著巨型水流又落回湖中。
江京墨再次吐出一口血，看著身子正在慢慢消失的容懷。
緩慢而堅定。
“雲夏境內，神明——止步！”
“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已經受到了影響！”
容懷崩潰的大喊，在霸主的鎮壓下，根係被損毀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情況中，終於失了風度。
江京墨隻是艱難的扯動唇角笑了笑，鬆開了手，看著對方緩緩消散還在不斷呐喊，殘存的力量開始逃跑。
他這一拳範圍雖然大，但涵蓋不了整個風山。
他用異能將手機與水隔開。
按下電話。
沙啞虛弱的聲音言簡意賅。
“根係損毀百分之八十 ，其他的地方請立馬清除，不要讓他跑了……還有，告訴隊長，不分手，我，不想分手。”
好喜歡他。
好愛他。
但這個時候說出口，萬一他回不去了——隊長怎麼辦呢？
手機從手裡脫落的瞬間，秦局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了。
失血過多已經讓他頭暈眼花，劇烈的痛疼後知後覺，連帶著整個身子的麻痹，黑白小藤蔓已經失去了生機，被容懷整個拽出來，江京墨的心臟都半裸露在外。
好累啊……
好困啊……
水裡，好舒服啊……
真想好好的在水下，睡個覺啊。
江京墨眯著眼睛看著容懷最後一絲意識咬牙切齒。
“你們除不儘我的，我隻要還剩下一點根係，就會卷土重來，那個男人有什麼好？他能給你什麼？能跟我一樣，把你的親人給你帶回來嗎？人類大部分都是些垃圾，隻有小部分是進化的被選中者，你也是其中一個，你為什麼不明白——”
“自己不理解人類的美好品格，就不要說話，更不要用你理解的那些垃圾，來侮辱我認識的家人。”
他們，從來不想那樣活下去。
“傻逼！”
罵人的時候也熱切恣意，灑脫暢快。
那種青年人的朝氣蓬勃讓容懷再次看直了視線。
容懷還伸手想要來碰他。
江京墨厭惡的躲閃，直到身子浮沉，被人猛地撈住。
他下意識努力睜大了一點眼睛，但看不清楚。
隻知道他被緊緊的箍在了懷中，醉酒的感覺來襲。
“隊，隊長——”
江京墨閉上眼睛。
時歲眼底猩紅一片，跟那些東西的纏鬥雖然傷到了他，但沒有傷的這麼重。
“不要對著彆人的男朋友看個不停啊，老東西，老子能親，你敢嗎？！”
時歲心裡那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徹底爆發，尤其是看見江京墨受傷後，再看清楚此刻的情況，根係逃竄，隻帶卷土重來，他不再克製自己，以時歲為中點，像是要湮滅一切物質的風暴瞬間向外擴展。
異能者管理局正在緊急安排所有人後撤。
井光剛收拾完科尼。
還在通訊裡詢問情況。
剛剛突然從剿滅隊伍之中回來並進入指揮室的時歲的父親沉著眸子。
“時歲的異能失控了，周圍一切都會很危險，現在組織附近城市的人員撤離。”
“什麼？時歲的異能失控，他的異能失控有什麼……”
那聲音有些沉重。
“時歲晚上學兩年就是因為異能的特殊性，他的異能準確來說不能叫做金屬風暴，而是物質風暴，極其危險，在失控的時候會以他為中心吞沒周圍一切，嚴重的時候甚至吞沒他自己，我們花費了兩年的時間壓製到另一種屬性……”
“那什麼時候會停下來。”
時歲的父親，這個麵容嚴肅的男人握緊了拳頭，麵上沒有絲毫的變化。
“興許是耗儘異能，又興許是……耗儘生命力。”
將完美領域背後的罪惡之源世界樹，徹底搗毀。
頻道之中一片寂靜。
片刻，井光的聲音冷靜的響起來，即便他的手在顫抖。
“好，我這就組織人開始撤離。”
*
“不——”
容懷的話還沒說完，直接被侵襲而來的異能絞得粉碎。
往日優雅覺得自己穩操勝券的大boss意識體被席卷消亡，以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計劃已經奪下了好幾個國家，好不容易可以為自己打造一個完美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要逃……
帶著這樣的信念，他的意識被吞噬，其他的枝葉像是收到了最後的驅動，在往外麵瘋狂逃竄。
風山此刻也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往外消亡。
空中的無人機照明也隨之化成齏粉，連帶著被它們照到的樹木山石。
真真切切的一座山，在消亡。
直到處在‘風暴眼’中的江京墨察覺到不對勁，努力的睜開眼睛，周圍到處是平地，山峰不見了，樹木不見了，風暴還在肆虐。
有溫熱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時歲在壓抑著聲音低咳，身上纏繞著電流，卻被他死死控製住，不傷害到他。
“榮懷呢……？”
“大概涼了半截了。”
見他睜眼，時歲已經撐不住身子，半跪下來，試圖將江京墨放在地上。
“走——”
喘息著，他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江京墨看著周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隊長，你失控了……”
兩人半斤八兩，江京墨也沒什麼說話的力氣了。
他動也沒動，伸手，抱住了時歲的脖子。
被電的失去了知覺，看著時歲眼底在他抽搐一瞬間眼底的痛苦和自責，他抬頭含住他的唇角，低聲呢喃。
“沒關係，隊長，沒關係……”
“隊長，你幫我治療了是不是——？”
江京墨身子都是麻木的，最後一點異能不用來護體，而是反手輸入了時歲體內。
“我也幫你。”
他還帶著溫柔又燦爛的微笑。
“隊長你現在被自己電著，就不怕我的啦……哎？”
時歲的眼睛微微睜大。
從江京墨失聯，到時歲失控的風暴不斷擴大，所有人嚴肅又沉重，直到有人打開數據，要向上彙報他們也該離開這裡了。
他忽然一頓
“停住了？！”
指揮車內肅穆的氣氛一滯。
所有車內的指戰員都衝到了屏幕前。
“好像真的停住了？”
“不對，風暴，甚至在減小？”
“已經消耗儘異能或者生命力了嗎？”
“不應該啊，不可能這麼快！”
一切混亂了起來，找不到合適的答案。
時歲的父親一抬頭，猛地意識到什麼——
“江京墨！江京墨還活著！！”
江京墨一度失去了聯係，最後的聲音又是訣彆之語，一度讓指揮車內的所有人認為江京墨已經犧牲。
都咬著牙紅著眼在繼續指揮。
但此刻——
“唯一可能遏製住失控的異能就是可以擊破所有異能的，現存異能無克星的——霸主！”
“廣播，快，廣播！！”
照明無人機源源不斷的往風暴內送，試探著風暴縮小的位置，廣播聲響起，不斷的跟裡麵的江京墨和時歲說著霸主對異能的克製。
隻要克製住，一切就還有希望，還能再壓回去！！
直到江京墨異能開始緩慢回轉，一部分留存自身，一部分如同涓涓細流流向時歲，時歲的痛苦表情慢慢消失。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天還完全黑著，但照明無人機已經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時歲緊緊的把江京墨抱在懷裡，唇不住的親吻江京墨的額頭。
“沒事了，沒事了……”
江京墨的淚珠不斷從眼尾滑落下去。
虛弱的快要沒有聲音：“沒事了……”
“彆睡，江江，彆睡，你這次好好聽隊長的話好不好？彆睡。”
時歲抬著江京墨的下巴。
在風暴消散的最後，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枚戒指。
“睡了的小朋友就沒有戒指了。”
他低聲的哄。
風暴的影響在幾個小時的消磨下，已經降到了最低。
有人已經在往中心衝過來。
時歲卻仿佛沒感受到一樣。
帶著異能的聲音傳出去很遠，顯得很莊重。
“江江，哪怕是你口中平淡如水的愛情，我也想繼續走下去，危機關頭，我滿腦子隻有，我愛你，不要再孤獨的海洋裡漂泊了，讓我做你在海洋裡的錨，好嗎？”
孤獨海裡的錨……
江京墨眼中一片晶瑩，揚起笑意，努力抬頭，伸出手。
“平淡如水——我也喜歡，更何況，隊長，沒有比這更轟轟烈烈的了……”
像是對命運的抗爭終於結束的一聲喟歎。
“我愛你啊，隊長……”
遠處有段默軒和穀啟喊江京墨和時歲的聲音，好不容易找到人，就是還沒靠近，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
風暴消散的最後，化作無數光點，在時歲身邊消散。
在光芒飛舞向時歲和江京墨的時候。
時歲剛給江京墨戴上戒指。
光芒絢爛，仿佛刹那永恒。
穀啟和段默軒茫然了。
“臥槽？？他們真有一腿？！”
“什麼時候搞上的？！”
“怎麼還跳過戀愛直接結婚呢？！”
“不對！！醫生，醫生！！他們人在這裡啊！！！”
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衝上來，硬是抱住剛護表心意的小情侶，嚎啕大哭。
“乾院的老師們也來支援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隻剩下其他的那些枝丫要銷毀乾淨了，還有那些仿製的樹木，P藥劑，徹底完了，完美領域，徹底完了！！江京墨，江京墨你個傻逼，你踏馬的給我挺住！！”
“我回去讓小星星認你當乾爹，你給我挺住啊！！”
無數人從黑夜裡奔赴跑來。
醫生也不敢分開兩人，因為江京墨的異能還在源源不斷的往時歲體內輸送，也不知道要壓製多久。
“小江？！小江你沒事吧？！”
田樂山等人擠進來。
“同學們擔心死了，老師也擔心死了——”
時歲拍著江京墨的臉：“江江，彆睡！”
好困，真的好困……
江京墨意識不到外麵發生了什麼。
隻覺得自己眼前劃過無數熟悉的麵孔。
總喜歡將自己舉高高的福利院的哥哥姐姐們，跟自己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溫柔的院長媽媽，還有嚴厲但總抱著他默默流淚的老師。
好想你們。
真的……好想你們。
江京墨茫然的伸出手。
就聽見他們一聲一聲的在說，在笑，在跟他道彆——
再見！
墨墨，再見！
不要走，不要走——
我真的，好想你們啊。
——“快回去吧，你不是已經找到孤獨海裡的錨了嗎？去好好看看吧，你所向往的人間。”
——“除了彆人，請你務必一而再，再而三，不要放棄的救自己於那荒蕪廢墟之間。”
江京墨被猛地推回來，一個睜眼。
“沒事——”醫生也喘息著，壓力極大，所有的設備都被送了上來，“對異能者來說，這樣的傷害，救得活！！隻是短暫的失去反應，意識也很快就能回來！”
不知道是誰先在頻道裡歡呼了一聲太好了。
瞬間一片熱鬨起來，近乎喜極而泣，更多異能者更是一邊擦淚，一邊找尋容懷散落的那些枝丫碎片。
根係已經被時歲和江京墨徹底摧毀。
他們贏了！
段默軒和穀啟兩個大老爺們已經哭成了淚人。
時歲一邊紅著眼睛一邊罵段默軒不要把鼻涕蹭在他身上。
江京墨在這一片熱鬨之中，睜不開眼睛，但還努力看向了田樂山。
“老師——”
很小的聲音。
但周圍不自覺安靜下去。
就聽見江京墨在醫生的治療下艱難的開口。
“老師，虎鯨，菜菜——撈撈，學分。”
周圍人：……？
田樂山：……
這踏馬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腦子裡麵就惦記著你那幾個學分了是不是？
“踏馬的，你個熊孩子！！”
“不許在學生跟前說臟話，舉報扣工資。”
田樂山一邊哭一邊罵。
“艸你大爺的姓宮的，老子有錢老子扣，少踏馬管老子！”
還有更多人衝上來。
而這幾個小時的戒備已經足以讓風市以及周圍的居民了解清楚情況。
風山說沒就沒了還是有點離譜，但大家走到原本能看到風山的地方，隻看見一馬平川，都不由得一聲臥槽油然而生，隨後無數的手電筒的光芒從四麵八方彙集起來。
主要是本來組織了撤退，又突然告訴他們沒事了。
被打擾震撼到睡不著覺的雲夏人也往這邊跑。
“P藥劑的危害我知道！我得出點力！”
“大家夥仔細點，彆離異能者太遠，也彆把這些東西放跑了！！”
還有乾脆舉著火把的。
“這玩意拿火燒能燒掉嗎？”
通訊器裡，傳來其他異能者的聲音。
“附近城市的市民來了很多，在幫我們找這些藤蔓處理。”
這一次，是真的贏了。
雲夏國淪陷不了。
江京墨低聲哽咽著，仰起頭，堵住時歲的嘴唇，手緊緊的抱著他的脖子。
他們擁抱著，無聲落淚。
血與硝煙的氣味。
漂泊孤獨的小虎鯨，找到他海上的錨和無數的同伴。
一個不眠夜，燈光閃爍，造出一座人海不夜城。
人間啊，人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