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第一醫院。
產房外。
昨晚11點, 林芝雅突然見紅。
丈夫蘇顯德高中畢業，在雲城不好找工作，外賣員的工資倒還蠻高, 就是辛苦些。
大夏天的，他一邊抽空接單, 一邊照顧妻子，這些天也忙得腳不沾地，生怕騎手信譽降低。
老家那裡更是一直打電話，詢問是兒是女，沒一點省心的。
現在禁止鑒定胎兒性彆，蘇顯德哪裡知道是兒是女？他又沒錢去香江檢測。
他隨口應付, 說是兒子, 恰好就被妻子聽見了。
林芝雅本就快要生產，整個孕期也沒被好好照顧, 挺著肚子, 還得給自己做飯, 打掃家務。
兩人一窮二白，家裡也都給不了幫助。
至於懷孕，年輕的夫妻也是懵懵懂懂的。越到後麵, 他們才發現, 原來養個孩子那麼燒錢。
條件在這, 林芝雅沒辦法。
出於對丈夫的愛, 她忍了下來。身為家裡被忽視的老二, 她本就是個溫柔內斂的女人。
但懷胎九月, 她的愛，幾乎也被消弭光了。
聽見婆婆的詢問聲，林芝雅當時忍了下來, 可回到房間，她就被氣得發動了。
婆婆甚至罵過，生女兒就是不下蛋的母雞。
林家也重男輕女，連生三個女兒，才生出小兒子。
林芝雅本心來說，其實認可“必須生個兒子”的觀念。
被婆婆氣到，很難說是被她的話侮.辱，還是擔心自己真的生了個女兒。
倉皇間，她將玻璃杯推倒。
“啪嗒”聲驚醒了蘇顯德，他趕緊進來，看著地上蜷縮著的妻子，還有她身下的痕跡，也被嚇得變了臉色。
穿著騎手服，他就抱起妻子，朝著樓下走去。
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蘇顯德累得滿頭大汗。
好在一下樓，就碰見了熱心的司機大哥。
雲城是一線城市，幸虧是傍晚，否則還得堵車。
司機大哥掃了眼後視鏡，一臉痛苦的林芝雅，忍不住閒聊了幾句。
“這是頭胎？”
蘇顯德擦了擦妻子額頭的汗，點頭。
“頭胎。”
“閨女還是小子啊？”
司機技巧嫻熟，朝著第一醫院開去。
也幸虧這些年政策好了，異地生育，也有機會搖到很好的公立醫院。
在雲城，第一醫院算不上最好，可對外來務工的小夫妻來說，這已經是很不錯的條件了。
起碼沒讓孩子像他們一樣，在小土屋被婆婆接生。
這大醫院，多氣派啊。
蘇顯德搖頭：“還不知道。”
司機咂了咂嘴：“還是生閨女好，不用買房，多省錢呐！”
這話其實有失偏頗。
可兩個山裡走出的年輕小夫妻，卻也覺得有道理。
可不是麼。
蘇顯德自己，雖然和林芝雅是自由戀愛，但也給了林家父母10萬彩禮，千拚萬湊的，花光了兩人積蓄。
兩人都不是獨生子女，農村人更喜歡生一連串娃，期待能有一個有出息。
很顯然，兩家的祖墳都沒冒青煙。
可很快，他們這青煙，就要冒出來了。
“到了，車費不用給了，就當給孩子的份子錢了。”
出租車停穩，司機大哥爽朗地笑笑，擺擺手，阻止了拿手機的蘇顯德。
“謝謝您！”
感激地看了眼司機大哥，蘇顯德快速抱起妻子，朝著醫院跑去。
兩人第一次生娃，在熱心護士的幫助下，林芝雅總算被推進了產房。
產房的門關上。
蘇顯德坐在椅子上，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得疲憊。
他擦了擦額頭汗水，回憶起妻子臉上的痛苦扭曲，心裡也有點難受。
生個娃，咋那麼難呢？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蘇奶奶。
“喂，媽？”
蘇顯德擦了擦汗濕的手，接通電話。
蘇奶奶是個大嗓門，畢竟農村地裡交流，全靠吼。
“喂，顯德啊，你媳婦生了沒？男娃女娃？這晚上啊，特容易發動！”
聽見“男娃女娃”兩個字，蘇顯德一陣頭疼。
他並不愚蠢，回憶起妻子撞破自己和親媽的電話後，才會發動，自然知道她不高興聽見這話。
“媽，芝雅聽見你的電話，就被氣得發動了。”
妻子還在產房辛苦，蘇顯德也難得的發火了，冷聲道。
可蘇奶奶完全不受影響。
“發動好，我大孫子要來咯。對了，如果是女娃，你可千萬彆和我打電話，我怕被氣到。”
蘇奶奶還沒氣到，蘇顯德先被親媽氣到了。
“媽，就算是女娃，那也是我的女兒！”
聲音有些大，走廊的人好奇看來。
再看手機，蘇奶奶早就掛了。
蘇顯德一陣尷尬，耳根發熱。
看了眼其他衣冠楚楚的人，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外賣服。
他的內心默默決定，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要好好養！
起碼得讀個大學。
......
一般來說，頭胎都不太順利。
但林芝雅這次卻很奇怪，進了產房三小時，居然就成功順產。
護士都有些嘖嘖讚歎。
而看見那才接出來的小孩時，她們就更驚訝了。
大多數孩子，生下來時臉上都臟兮兮的，需要洗掉汙垢。
可這個孩子，她的臉上，居然乾乾淨淨。
皮膚也不像小猴子，而是格外光潔，白白淨淨的。
哪怕才一點點大，但那精致的鼻梁、唇形，都可以看出來。
外人覺得剛生下的小孩，都長得差不多。
可在經驗豐富的護士眼裡，這小孩，可真是生得漂亮！
“.....醫生，孩子怎麼了？”
見眾人沉默，林芝雅心底一慌，掙紮著問道。
護士回神，連忙道：“沒事！隻是你女兒太漂亮了，大家都看呆了呢。”
看了眼長相平凡、最多隻能算是清秀的林芝雅，護士都有些感歎。
要不是她親手接生，誰能信這麼漂亮的孩子，有一個長相平凡的母親？
這都不是挑著父母的優點長了，畢竟父母沒優點。估計是返祖，隨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之類的。
另一個年輕的小護士開玩笑道：“要我說，這孩子可真是中了基因彩票！”
中了基因彩票？
可不是麼！長得這麼漂亮，概率比中彩票還低！
林芝雅的注意力，卻放在了另一個地方。
女兒。
她真的生了女兒。
心底說不清什麼滋味，有些複雜。
有了兒子，她會生活得更容易，婆婆也不會刁難她。可就算是女兒，也是她懷胎十月生的啊，在肚子裡呆了那麼久，林芝雅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或許太過疲憊，在護士們的笑聲裡，林芝雅再度昏睡過去。
很快。
產房外。
產房門打開，蘇顯德精神一震。
他趕緊走上前，就看見一個笑容燦爛的護士走了出來。
“恭喜你，是個女兒。”
蘇顯德的心情，和林芝雅差不多，不過他有心理準備，倒是好了些許。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繈褓內。
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嬰孩，映入他的視線。
蘇顯德震住。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質疑。
這麼漂亮，是他的女兒嗎？他和芝雅鼻梁都很低啊！
“這、這，我、我的女兒？”
看著新出爐的傻爸爸，護士笑道：“是林芝雅女士生的。”
“你們可真幸運，有這麼漂亮的女兒。”
蘇顯德簡直是不知所措。
可確認是自己的孩子後，他的眼底，逐漸漫上了淚光。
他的女兒，這是他的女兒。
初為人父的喜悅，這才姍姍來遲，真的看見孩子的那一刻，這幾個月的辛苦，全都不算什麼。
這一刻。
看著乖巧沉睡的女兒，老父親默默決定。
不僅要供女兒讀大學，還要竭儘所能，把女兒寵成小公主！
......
林芝雅醒來時，蘇顯德已經在網上找了n個算命大師，試圖幫女兒求個好名字。
若這胎是兒子，取名權必定屬於蘇爺爺，既然是他們不稀罕的女兒，蘇顯德也樂得自己給寶貝女兒取名。
可網上半吊子居多，花了58塊錢後，蘇顯德還是沒看出什麼名堂。
那一連串的名字，都感覺配不上姑娘。
他琢磨著，可以去燒香拜拜，或者線下找點老師傅，看女兒八字缺啥，給女兒取名。
睜眼前，林芝雅以為會看見黑著臉、或者愁容滿麵的丈夫。
睜眼後，看著抱著女兒、樂嗬嗬逗女兒的丈夫，林芝雅有些難以置信。
“你沒去送外賣？”
她下意識問道。
畢竟生的是女兒。
蘇顯德放在繈褓上的手頓了頓，知道自己在孕期對妻子太過疏忽。
他看向妻子，笑道：“芝雅，之前是我不好。”
“不管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咱倆的女兒，我都是她爹。”
“媽的話你彆聽，她活了六七十歲，我也改變不了，沒事，反正咱倆和寶兒一起住在雲城，不回去。”
蘇顯德笑容憨厚，語氣真摯。
他的皮膚很黑，這是經常跑外賣曬出來的，看著看著，林芝雅忍不住有點眼睛酸。
當初在一起，當然是因為相愛。
現實雖然無情，可愛人的一句關懷、一句體貼，便足以撫平所有的疼痛。
見妻子要哭，蘇顯德一急。
現在可是在坐月子，流淚的話，病根得落一輩子！
想起什麼，他連忙將手裡的繈褓遞了過去，一臉炫耀。
“芝雅，快看咱乖女，長得不像你也不像我，可真漂亮！”
.....不像她，也不像丈夫？
林芝雅好奇地抬起頭，望向繈褓內。
下一秒。
那眼珠子圓溜溜、粉雕玉琢的嬰孩，就對上了她的目光。
看見陌生人，她也並不害怕，反而樂嗬嗬地笑起來。
那樣燦爛的笑容，似乎可以驅散所有的陰霾。
林芝雅的眼睛更酸了。
她忍住眼淚，笑道：“她怎麼這麼漂亮，咱倆什麼運氣啊！”
說到這裡，蘇顯德也非常有傾訴欲。
“可不是嗎！芝雅，咱閨女絕對是天上的小仙女，就是不太會投胎，來到咱家裡。”
“幼稚！”
林芝雅白了眼丈夫，目光一點也舍不得移開閨女。
小丫頭似乎很喜歡她，樂嗬嗬的，小手放在嘴裡，吃得香噴噴。
看著這麼粉雕玉琢（且黏她）的女兒，林芝雅隻覺得，懷胎的辛苦、生產的劇痛，完全都消失了。
能換這麼一個寶貝，真是值了！
想起什麼，林芝雅嚴肅道。
“蘇顯德，你保證，咱不把閨女送回老家，就帶在身邊照顧。”
蘇家和林家一樣，也生了四個孩子。
先是生了一個女兒，然後連生三個兒子，用蘇老太太的話說，一朵花招來了三個瓜。
蘇顯德是最小的兒子，輪到他的時候男娃也就不稀奇了。
彩禮錢都是和媳婦一起湊的，蘇家沒出一點力。
可在下一輩裡，男娃還是非常吃香的。
蘇家三個兒子，都娶妻生子了。可惜大兒子家生了兩個女兒，二兒子生了一個女兒，全是閨女。
蘇老太太也就一個外孫，是男娃。
她著急啊，這不，才關心起了蘇顯德一家。
林芝雅想起去年過年，回蘇家村時，看見的大嫂二嫂家的女兒，便是一陣心悸。
怎麼說呢，也不是歧視，但農村裡不被父母喜歡的女娃，總是臟兮兮的，臉上的鼻涕都沒人幫忙擦。
林芝雅不想讓女兒也這樣。
帶在身邊，就算窮點，日子苦點，起碼一家人的心是齊的。
仙女投胎到她肚皮裡，她是個沒用的媽，但也要努力把仙女護在翅膀下。
林芝雅的嚴肅影響到了嬰孩，她收起笑容，癟了癟嘴，似乎想哭。
蘇顯德心裡直呼冤枉啊！
他一邊快速熟練地哄著女兒，一邊保證道。
“芝雅，我發誓，絕對不把女兒放回老家，絕對帶在自己身邊照顧！”
拜托，女兒這麼漂亮，放回老家他怎麼放心？
而且這可是他女兒，他蘇顯德的女兒，絕不可能送到彆人手裡！
夫妻倆談開了，再看看漂亮的小姑娘，簡直其樂融融。
林芝雅也試著給姑娘喂奶，小家夥著急得很，喝得特彆快，關鍵還沒嗆到。
“咱閨女真聰明，以後肯定是個博士生！”
蘇顯德蹲在床邊，專心地觀察女兒喝奶，下了結論。
毫無依據，格外荒謬，偏偏林芝雅覺得他說得很對。
“女兒的長相比咱倆強多了，腦子肯定也是。”
蘇顯德費勁地回憶祖上。
“我小時候翻到過族譜，好像哪一代的祖宗，是個秀才來著.....閨女肯定隨他了！”
林芝雅：“....祖墳冒青煙了。”
這倒是。
他蘇顯德有這麼個女兒，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
林芝雅住的是普通三人間，很快，另外兩個產婦也回來了。
簡單打過招呼後，看見林芝雅的女兒，產婦和家裡人都有些震驚。
不是，這自己生的娃，還能長得和父親母親，一個都不像？
這長相，你說是大明星的小孩，或者豪門太太的女兒，完全更合理好嗎！
兩家人暗戳戳地覺得，這對年輕夫妻，不會抱錯孩子了吧？
說不定啊.....這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他們家的！
可惜晚上，查房的護士姐姐無情地表示，這確實是蘇家人自己生出來的。
沒有抱錯的可能。
“這孩子，真沒抱錯？！”
親爹蘇顯德理直氣壯：“當然沒有！”
兩家人非常遺憾。
對這漂亮的小姑娘，也是怎麼都看不夠。
也是巧了，兩家人生的都是男孩，一個黑不溜秋，一個像小猴子。
再看看人家的小仙女.....媽的，羨慕死了。
“芝雅，你可真會生。”
孫金桂看看自己的黑皮娃，恨不得扔回肚子，她白白淨淨的，孩子就是隨了爹！
林芝雅笑了笑：“哪裡啊，丫頭自己會長。”
夏明豔誇道：“是個聰明的小公主！”
三人裡，她家境最好，家裡是開廠的，這次生的是二胎，還有個大兒子。
林芝雅的穿著打扮，包括長相，完全比不上另外兩個產婦。
她們都是雲城本地人，放在平時，肯定對她不會多熱情。
可因為女兒，三家人也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
彼此交換了聯係方式、社交賬號。
得知夫妻倆的情況後，夏明豔還給他們提了點建議。
“芝雅，目前外賣員的收入還可以，你丈夫可以先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