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所思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太妃麵色惶急,一拍桌子道:“他們這是要逼燕然造反啊!”
望星城中究竟有沒有所謂的“幕後之人”, 尚未可知, 卻實打實住著當年先帝爺的貼身內侍, 大太監盧小凳。
雲倚風皺眉:“盧小凳?”
“是。”老太妃道, “他自幼就陪在先皇身邊, 算是頭號心腹,先皇駕崩以後, 盧小凳便請旨離宮, 將王城的家產田地悉數變賣, 回到望星城頤養天年。”
先帝駕崩時, 身邊隻有盧小凳一人, 具體都說了些什麼,文武百官沒聽到, 後宮嬪妃也沒聽到。有心之人便拿這件事大做文章, 說當今天子李璟其實並非先帝中意的儲君人選,又說先帝當時已在彌留之際,卻仍強撐著一口氣, 命盧小凳速速擬旨, 要將皇位傳給當時遠在西北邊塞戍守的蕭王季燕然,同為皇子的李璟聽聞此事,立刻就帶兵強闖寢宮,活活氣死了先帝爺。
雲倚風猶豫:“可……”
“我知道, 這事絕不可能。”老太妃歎道,“且不說我的外族身份, 就憑燕然早已改姓過繼,先皇即便內心再喜愛這個兒子,也不會再令他改回李姓,接手江山,可傳聞再荒謬,也架不住燕然軍功顯赫,旁人有心挑唆。”
這些年,民間對季燕然的身世頗有些猜測,不過此時顯然不是詳細探討蕭王成長史的時候,雲倚風道:“先皇彌留時說過的話,隻有盧小凳一人清楚,此時佛珠舍利分明在王城,王爺卻帶著一個叛逃要犯出現在了望星城,對方八成還會誘他去找盧小凳,到時候消息一旦傳開,就越發難以洗清了。”
“太妃。”吳所思道,“不如我先去將舍利子拿回來,此物斷不能由旁人獻給皇上。”
“我也去。”雲倚風道,“這是不宜聲張,那些商人更不能放走,省得走漏風聲。”
老太妃點頭:“那就有勞二位了。”
吳所思連夜清點一百精兵,埋伏在了城西大宅周圍。屋內燈火明亮,那兄弟二人依舊守在舍利子旁邊,絲毫不見瞌睡,一直在神采奕奕商量著要去找哪位大官引薦,好順利進宮獻寶。雲倚風輕盈落在窗外,左手隻輕輕一翻,兩枚牛毫銀針便刺破窗紙,瞬間沒入兩人脖頸。
屋內頓時鼾聲震天,方才還在唾沫飛濺的人,轉眼就橫七豎八趴在桌上,夢裡還在砸吧著嘴見皇上,升官發財娶媳婦。
雲倚風將舍利子揣入袖中,轉身離開小院。
見他已經得手,隱匿在屋頂的王府暗衛打了個手勢,吳所思立刻一聲令下,帶人攻了進來。
“有人——”最先發現的守衛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就被壓倒在了地上。這批精兵是由季燕然手把手教出來的,戰場殺敵個個以一敵百,更彆說是對付這種混飯吃的小嘍囉,殺雞用上宰牛刀,不消片刻就捆了一院子。
而直到這些人被丟上馬車“隆隆”帶走,周圍幾家的鄰居也還依舊處在酣睡中,並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隻迷糊覺得今晚比起往常,像是格外吵鬨了些。
“怎麼樣?”老太妃正等在院子裡頭。
“這是舍利。”雲倚風從袖中取出來,“至於那些商人,一個沒漏網,全帶回來了,老吳此時正在地牢裡審。”
“辛苦你了。”老太妃總算鬆了口氣,拉著他的手將人帶進屋,又道,“我方才一直在想,舍利失竊一事關乎皇家顏麵,朝廷原本是希望瞞著的,所以至今隻有寥寥少數人知,可恰是因為這樣,心懷叵測的人才有機會利用燕然的行蹤大做文章,現在望星城中也不知情況如何,我實在心裡難安。”
雲倚風想了想,道:“不如我們主動將消息傳開吧。”
皇宮裡頭遭個賊,顏麵也失不到哪裡去,況且舍利子現已被尋回。比起蕭王殿下前往望星城找盧小凳密謀造反的傳聞,還是找舍利子要更加順耳一些。
老太妃道:“我也是這個意思,而且事情要傳得越早越好,省得被對方搶占先機,我明日一早便差人去做。”
“若太妃放心,煽風點火這種事,就交給我吧。”雲倚風笑笑,“王城裡有不少風雨門的暗線,門路極廣,平日裡負責尋找線索,這種時候,也能用來散播消息。”
兩人正在說話間,吳所思也敲門進來,道:“那些人不經嚇,一聽我們是官家的人,就什麼都招了。”
這兄弟二人祖籍閩地,原是到王城來販鞭炮的,想趁過年期間賺一筆小錢,卻沒想到在途徑雲山城時,遇到了一名中年男子,對方自稱是山西富戶,前幾天剛從一名盜墓賊手中收了些古玩,其中有一枚佛珠舍利,本以為隻是普通貨色,可底托上的花紋怎麼看怎麼不對,像是皇家的東西。
這故事雖編得漏洞百出,莫名其妙,卻扛不住兄弟二人實在沒見過世麵,一忽悠就信。對方又說這或許是宮裡失竊的寶貝,自己不敢留在手中,求二人能幫忙送回王城,隨便交給哪位大人,或許還能得一筆賞錢。
雲倚風問:“然後他們就迫不及待,來王城發財了?”
“是。”吳所思哭笑不得,“他們算是膽大的,聽了對方幾句舍利和國運,就覺得自己即將要成為大梁功臣,一到王城就迫不及待打聽著要買房買地。那人還額外給了他們一大筆銀子,用來雇傭守衛。”
雲倚風歎氣:“堂堂蕭王帶兵滿大梁找舍利,數月一無所獲,最後卻被這麼兩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混混送進了宮,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對方這安排還真是……缺德。”即便沒有望星城與盧小凳,整件事傳出去也著實丟人。而且還有一點,商隊與守衛皆是臨時找來的,即便皇上起了疑心,嚴刑拷打,一樣找不出任何線索。
吳所思問:“那下一步該怎麼做?”
“儘快傳開消息,說舍利在望星城。”雲倚風道,“我即刻動身去找王爺,不管現在望星城裡局勢如何,隻要舍利能出現在那裡,一切就都還有解釋的餘地。”
“可從這裡到望星城,最快也要半月時間。”老太妃擔憂,“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要去。”雲倚風道,“風雨門的大弟子就在王城,我已經差人去傳了,往後太妃有事儘管吩咐,他知道該怎麼做。”
吳所思靈光一閃,插話道:“走官道的確需要半個月,可若能翻過萬古山,那七天就能到望星城。”
“王城附近的那座雪山?”雲倚風道,“的確,是條近路。”
“是近路沒錯,可萬古山哪裡是能隨便翻越的。”老太妃道,“雲門主雖輕功好,可馬不行啊,總不能一路都靠著雙腳走過去,總要歇息的,那樣反而更冷更慢。”
“不如試試王爺的飛霜蛟。”吳所思提議,“它本就是極寒戰馬,再滑再陡的山地,也能如履平地。”
雲倚風看向老太妃:“王爺的戰馬在王府?”
“就在後院的馬廄裡。”老太妃猶豫,“可那飛霜蛟性子極烈,除了燕然,旁人碰一下都要發火,軍營裡那麼多人,隻有小林子上回在戰場上受傷時,被它勉強馱過。老吳都不行,淩飛不信邪,硬是摸了一把,也險些被它踢斷了肋骨。”
雲倚風問:“我能先去看看嗎?”
“好,我帶你去。”老太妃站起來,“不過你可得小心,彆被它傷到。”
此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馬夫正在準備草料。雲倚風推開後院木門,遠遠就見一匹銀白色的高頭大馬正站在那裡,身形結實流暢,四蹄穩穩踏在地上,黑目如寶石鑲嵌,馬尾與鬃毛隱隱泛出金屬微光,看起來同最滑的銀緞一樣。
雲倚風讚道:“果然是好馬。”
“王爺十七歲時,在野林子裡足足守了三個月,才將它馴服。”吳所思提醒,“千萬小心。”
“嗯。”雲倚風答應一聲,試著慢慢靠近它。那飛霜蛟聽到聲音,隻懶洋洋將頭擰過來,瞥了他一眼。
吳所思扶著老太妃站在遠處,又重複了一遍:“苗頭不對就趕緊跑!”
雲倚風嘴上答應,心裡卻並不覺得飛霜蛟對自己有敵意,他試著將手伸過去,用指背蹭了蹭那光滑的鬃毛,臉上也露出笑意。
他很喜歡這匹漂亮的大馬。
飛霜蛟十分乖順,一動不動站著任他摸,後頭被摸舒服了,索性將整個臉都強行湊過去,還打了個輕快的響鼻。
老吳目瞪口呆:“活見鬼了不是。”
老太妃大喜過望:“天意,天意啊。”
雲倚風抓住馬韁,翻身騎上馬背。
飛霜蛟輕鬆跨出柵欄,帶著他就要往外跑。
“等等啊!”老吳跟在後頭追,“事情還沒說完!”
急什麼,回來!
“門主。”風雨門的弟子也來稟告,“大師兄求見。”
“讓他到前廳等我。”雲倚風落在地上,將飛霜蛟重新牽進馬廄,對它道,“我們待會再出發。”
大馬甩了甩尾巴,一路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相當……也不是知是不是老吳眼花,總之他覺得,這馬像是相中了雲門主,怎麼含情脈脈的,將來八成還會跟著去風雨門。
先前說什麼來著,王府的家底子啊,你看看,現在馬都沒了,以後再打仗,王爺怕是隻有騎驢的命。
風雨門的大弟子名叫清月,生得眉目端正,十分俊朗,雖隻有十八歲,為人處世卻沉穩老練,雲倚風向來最疼他。這回派往王城,本是為了打探另一件事,沒想到事情剛做完,人還沒來得及回春霖城,就又有了新任務。
雲倚風將事情大致於他交待了一遍,又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一切都遵從太妃與吳副將吩咐,可聽明白了?”
“是。”清月領命,“師父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正好,你也留在王城過個年。”雲倚風拍拍他的肩膀,“有勞。”
將一切都安排好之後,雲倚風在清晨時分,策馬離開了王城。
除夕將至,沿途路過的每一處村落,皆是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不過他現在要做的,是將這些非凡的熱鬨都遠遠拋在身後,心無雜念,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望星城。
橫貫在麵前的雪山,巍峨高聳,白色冰雪與黑色山石相交雜,峰巔終年雲霧繚繞。
“走吧。”雲倚風微微俯身,在飛霜蛟耳邊歎了口氣,“這回可就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