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燕然一早便去了宮中。雲倚風原打算留在王府, 再仔細研究一下那把鳳棲梧的, 結果被阿福委婉提醒, 已經日子久了沒去看過惠太妃, 聽說她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 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是真的!”其餘仆役也紛紛作證,另有機靈的小丫鬟, 連點心匣子和補品都準備好了, 紅紅綠綠好幾盒, 用絲線捆成寶塔山, 看起來是打算舉全府之力, 阻止雲門主心血來潮又用新詩譜新曲,創造出新的貫耳魔音。連老太妃都笑著勸他, 彆成日裡悶在家中, 聽說禦花園裡花開得正好,姹紫嫣紅的,湖中更有蓮葉田田, 泛舟行於其中, 眯起眼睛啊,就像在江南一樣,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嗎?不如去瞧瞧。
聽起來像是不錯啊……雲倚風站起來:“那我就去找王爺。”
去找王爺好!眾人雙手揣著袖子中,笑容滿麵站在門口, 目送他進宮。
吃過晚飯再回來啊!
季燕然此時正在禦書房內。他將那改進後的弓|弩暗器給李璟看過,又道:“雲兒的意思, 倘若能將裡頭的暗器改成毒針,會更事半功倍,不如先製上一批,從先鋒隊中選拔出三百將士試試。”
“這些事情,你自己做決定便是。”李璟走下龍椅,從德盛公公手中接過一個木匣,“原打算按照父皇的意思,燒了乾淨,不過後頭想著,你或許會感興趣。”
季燕然遲疑:“這是孜川秘圖裡的東西?”
李璟點頭:“看看吧。”
匣上機關已被損壞,輕易便能打開,偌大的盒子,裡頭隻有泛黃卷邊的書冊,厚厚一摞,字跡極為潦草,像是……兵法。季燕然辨認了片刻龍飛鳳舞的落款,道:“這是盧廣原將軍的畢生心血,由蒲先鋒代為記錄?”
“朕粗粗翻過一遍,裡頭的確是盧將軍的征戰經曆。”李璟道,“而且記錄得極為詳儘,囊括了天氣、地勢、人數、雙方戰略部署、作戰經過等,可謂應有儘有。”
這便不單單是一本兵書了,盧廣原曾率軍南征北戰,馬蹄幾乎踏遍了大梁每一寸荒僻之地,而在孜川秘圖裡頭,則有著這些人跡罕至之地的人口數量、地理地貌、以及民族習俗,對安定河山、鞏固統治而言,皆有著不可小覷的作用。
“看上頭的塗畫與字跡,應當隻是草稿,還未來得及編纂成書。”李璟道,“許是想等著修訂整齊後,再進獻給父皇吧。”
季燕然合上書卷:“是。”
兩人誰都沒提出,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多年來一直隱約有傳聞的、盧廣原或許早已因謝含煙而通敵,著這本兵書,也根本就不是為了獻於先皇,而是為了交給叛黨,用來對付大梁。
但現在都不要緊了。
謝家早已被滿門抄斬,盧家也敗落了數年,後人對皇權沒有任何威脅,現如今還多了個雲倚風夾在其中,所以無論是李璟還是季燕然,都更願意讓盧廣原成為名垂千古的忠勇將軍。更何況他還留下了這本珍貴的兵書,對以後的大梁,可謂大有裨益。
季燕然道:“多謝皇兄,我回去後定會仔細研讀。”
“孜川秘圖一事,如此就算徹底過去了。”李璟坐回龍椅,又問,“老二要來王城,你應當已經聽到消息了吧?”
“估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想再來宮裡求一道新的護身符。”季燕然道,“他外祖家的手腕與心眼,皇兄與我皆是見過的,現在楊家雖然倒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八成還存著要東山再起之心。”
“朕不會再管他死活了。”李璟道,“此人實在可惡至極,至於楊氏一族,若安分倒也罷了,偏還蠢蠢欲動,朕與你才剛拿到孜川秘圖,老二就收到消息,快馬加鞭來了王城,這其中到底是誰在通風報信,可不就混在朝堂之中。”
“皇兄息怒。”見他麵上已有薄慍,季燕然勸慰,“人既然已來了,就先看看他要怎麼說吧。”
……
禦花園中,江淩飛正托著一個掉下來的鳥窩,小心翼翼放回樹上,下頭一群小宮女齊齊仰著頭看,有嘰嘰喳喳稱讚的、有握著帕子鼓掌的,還有小鹿亂撞,看這名門少爺看得粉臉一片通紅的。江淩飛將窩安置好之後,得意往下看了一眼,剛打算找一個英俊瀟灑些的姿勢飛落,結果耳後突然就傳來了一陣風聲,小宮女們也尖叫起來。
“小心啊!”
江淩飛眼中暗光一凜,轉身便打出一道徹骨掌風,似數九寒天淩於冰原的一把刀,季燕然雖閃躲及時,卻依舊被他掃中手背,頭疼道:“也不先看一眼?”
“……”
季燕然落到地上,把手中那條毒蛇捏碎七寸,丟給了一旁的太監:“處理乾淨,再看看這禦花園中還有沒有彆的蛇,彆不小心傷到人。”
太監趕忙去辦差,江淩飛嘿嘿賠笑,也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條手帕,還香噴噴的,替他將那凍傷的手背包紮起來,虔誠捧在掌心吹氣,呼呼啊,不疼。
季燕然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將人一腳踢開:“雲兒呢?”
“還在惠太妃那兒。”江淩飛道,“李珺的事情談完了?”
“先看看他想說什麼吧,再殺也不遲。”季燕然走進涼亭裡,“皇兄還將孜川秘圖裡的兵書交給了我。”
江淩飛吃驚道:“先皇不是讓燒了嗎?”
“於社稷有利,為何要燒,況且盧將軍一生忠勇,並沒有做錯什麼。”季燕然道,“皇兄的意思,是要將此兵書重新整理修訂,供後人學習研讀,才算不辜負那滿篇心血。”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喜皇上的。”江淩飛感慨,“不過此舉倒是頗有氣度胸懷。”
“這是在皇宮中,言辭注意一些。”季燕然皺眉,又提醒道,“你江家兄弟彼此算計,與皇兄何乾,以後休要胡言。”
“為了爭一個江家掌門,我親眼目睹了多少古怪事,當年算命的隨口說我有江湖宗主相,才八歲啊,他們就往我房中放蛇。”江淩飛說得心酸,又撇嘴,“這宮裡的勾心鬥角,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登上皇位的,誰的手會乾淨。”
季燕然用警告的眼神看他。
“行行行,我不說了。”江淩飛主動認輸,又問,“那孜川秘圖裡,就隻有兵書?”
季燕然答:“皇兄是這麼說的。”
江淩飛枕著手臂向後仰靠,你看,你也不信那裡頭隻有兵書。
他用腳尖踢踢他:“現在知道,誰才是值得你全然信賴、敞開心扉、托付終身的好兄弟了吧?”
季燕然隨口答曰:“老張。”
江家三少莫名其妙地坐起來:“老張是誰?”
季燕然解釋:“槐花街上賣油條的。”
江淩飛心中悲憤,我為你出生入死,竟還比不過一個炸油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