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多年征戰沙場,見慣了生死場麵,但那是於軍人而言。一旦堆積的屍骨換成無辜百姓,想起那滿院鮮血淋漓的慘狀,依舊隻覺得有一柄利刃正在腦髓中攪,痛得手臂上也爆起青筋來。在看著雲倚風睡下後,季燕然重新回到自己房中,原打算眯一會就去找萬平海,剛迷迷糊糊睡著,床帳卻被人一把掀開了。
“……雲兒?”
雲門主抱著枕頭解釋:“平樂王方才突然跑來我房中,說心裡害怕,睡不著。”所以我就來了,很合理。
寢衣單薄,季燕然扯過被子,將他裹進了自己懷中。
床帳重新垂下,又被風吹得飄飄飛起,僅來得及掩住半分繾綣親吻。
官府客房的床很小,隻能勉強擠在一起。雲倚風偏還不老實,在枕頭裡來回摸了半天,最後掏出一個小白瓷罐,擰開後有好聞的清涼花香味。
季燕然替他將冰涼的墨發理順:“擔心我?”
“我自然是擔心王爺的。”雲倚風撐著坐起來一些,用食指蘸取藥膏,替他按揉太陽穴,“好好歇一晚,彆再想外頭的事情了。”
這一幕是熟悉的,像是又回到了望星城的那一夜,床頭燃著半截紅燭,空氣中散滿茉莉的香,他就趴在自己床邊,雪白衣擺一層一層垂下來,墨發傾瀉,像盛開在寂寂長夜裡的一朵花。
季燕然的眼神不自覺就溫柔起來。
雲倚風側過身,替他擋住桌上跳動的光,隻留下朦朧的影子。
在藥膏的作用下,緊繃的軀體總算得以放鬆,困意壓住眼皮,不知不覺就沉沉搭在一起。
雲倚風將藥罐放到一旁,也陪著一道睡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相伴而眠,雖沒有雪月風花的詩與酒,卻有彼此依靠的溫暖與踏實。自然,若是沒有命案、沒有殺戮、沒有傷與毒,就更好了。
雲倚風這麼想著,又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瀟瀟寒涼的夜間秋雨,籠罩了整座城。
……
江淩飛並沒有追到那夥西域客商,隻在路邊找到了被丟棄的木櫃與馬車,向周圍的百姓打聽了一圈,也並沒問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畢竟官道上最不缺的就是陌生人,再加上崎嶇地形與易容手段,怕早已不知道逃到了哪裡去。
萬平海這頭,則是基本忙完了善後的事,又將事件始末寫成折子,八百裡加急送往王城。調撥的駐軍也到了,百姓看到黑壓壓的官兵,總算是多了幾分安全感,都殷切盼望著蕭王殿下在回到雁城後,能出兵大漠,早日擒獲凶手,替枉死的人伸冤報仇。
李珺經此一事,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想著幸虧自己跑得快啊,否則這回哪怕不死,也定然已經被當成傀儡綁到了大漠裡,哪裡還能有好日子過?他坐在馬車裡,唏噓萬分道:“如有來生,我可不投這皇家的胎了,當個首富家的紈絝公子就很好,天天拎著鳥籠子鬥蛐蛐。”
雲倚風眼皮一抬:“一來就首富,平樂王倒是會給自己安排。”
李珺嘿嘿笑,不能首富,那弄個江湖第一門派也很好啊,比如說江少俠那樣的,又富貴又威風。他美滋滋想著,又掀開車簾往外看:“再過一陣子就能到雁城了,聽說那裡的風景極為雄偉壯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雲門主先前去過嗎?”
“沒有。”雲倚風放下書,“我身子不好,在遇到王爺之前,一大半時間都在風雨門。”
“那這回可得好好看看,秋日裡正是最美的時候。”李珺挪到他旁邊坐,又安慰,“至於血靈芝,也定然能找到的,我看找我的那個西域人,也不像大奸大惡之徒,態度也挺誠懇,或許隻是部落裡出了事,想請七弟幫忙呢,一幫忙,嗨,血靈芝可不就有了,再一解毒,回到王城就能歡歡喜喜成親!”
他說得眉飛色舞,雲倚風也笑:“那就……借平樂王吉言。”
如此又走了月餘,眾人終於在一個午後,順利抵達了西北雁城。
蒼涼的、壯闊的,被風吹了數百年的城牆斑駁脫落,天邊翻滾著黑色的雲。
遠處隱隱傳來羌笛與胡琴的聲音。
雲門主遺憾地說:“嗨呀,可惜沒帶鳳棲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