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漫長的黑夜,對於夜狼巫族來說,才是每一天的開始。
他們的房屋是用巨石壘砌,遠遠看上去,像一隻又一隻怪異的野獸,突兀地生長於荒漠中。
兩個男人正麵對麵坐著,一個是夜狼巫族的族長毫猛,另一個是紅鴉教的教主,沒有名字,自稱鳧徯,代表著遠古的殺戮與戰爭,對外亦是蠱惑人心的“靈神”。
“十三部聯合季燕然,大概再過月餘,便能抵達沙草荒丘。”鳧徯問,“族長可有想清楚,要如何應對?”
“我已經等他們很久了。”毫猛恨恨道,“大梁的黑蛟營,鼎鼎有名的蕭王殿下。對了,還有雲珠部落的銀珠,她的丈夫殺了我的妻子,我便要殺了她償命。”
外麵亮起了火光。
一群又一群的人走出房間,如一群又一群的螞蟻,爭先恐後地跪在地上,開始了每一天的祭拜。他們恐懼這漫長的夜色,就如同恐懼即將來臨的末日,嘴裡喃喃念著聽不懂的咒語,將額頭緊貼於冰涼的荒地,戰戰兢兢期盼著能在最後一道天雷降臨時,得到靈神庇佑。
荒誕,卻又觸目生寒。
……
因戰場遠在沙草荒丘,所以邊境百姓的生活並未受到太大影響。依舊放著牧,唱著歌,跳著舞,遊走於村鎮之間的貨郎們,也總會挑一些稀罕貨,比如此時此刻,麵前這把兩尺長,七八寸寬,上頭繃了五根弦的樂器。
“它就是鳳棲梧!”貨郎操著一口不流利的漢話,斬釘截鐵地說!
“原來就是這玩意啊。”李珺恍然大悟,爽快道,“行,買了!”
並且在茶棚歇腳的時候,獻寶一般送給了雲倚風。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珺本是好意,他記得當日那句“可惜沒帶鳳棲梧”,便時時惦念著這件事,遇到村鎮時總要問一句,蒼天不負有心人啊,今日總算問到了。具體對話是這樣的——
“小貨郎,你這有鳳棲梧嗎?”
“啥?”
“鳳棲梧,一把琴!”
“琴啊,有!”
生意就這麼順利地做成了。
雲倚風笑道:“鳳棲梧是古琴,不過無妨,這樂器看著也挺彆致可愛。”
“這是雷鳴琴,原是用來驅趕狼群的,後來也能彈奏取樂。”林影久在西北,沒機會見識王府中的大場麵,所以順理成章犯了所有人都容易犯的錯誤,總覺得像雲門主這般清雅斯文的雪衣公子,十指滑過琴弦就該是高山流水天籟之音,於是便熱情邀請,“不如彈一曲試試。”
江淩飛笑容僵硬,從牙縫裡往外擠字:“不了吧。”一邊說,一邊在桌下踢了季燕然一腳,管管!
蕭王殿下坐得巋然不動,我不管,管不了,管了要生氣。
江淩飛:“……”
雲倚風試著撥了撥弦,聲如雷鳴,果然很適合趕狼。
江淩飛丟下筷子就想跑。
季燕然麵不改色,單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人重重壓回座位,給我聽!
李珺也興致勃勃,一臉期待地準備欣賞美人撫琴。
第一聲就如裂帛,不是嘈嘈切切的優美裂帛,而是發怒的肌肉壯漢在扯布,感覺下一刻便要砸了他娘的紡織機。
李珺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林影和茶棚裡的將士們也驚呆了。
聲音傳到遠處,其餘部族的人都在罵,什麼鬼聲音?
耶爾騰聽得心裡煩躁,站起來就要去茶棚,那碧瞳侍妾卻突然說了一句:“是雷鳴琴。”
他心裡一喜,也顧不得遠處鬼號了,蹲在她麵前柔聲道:“你願意說話了?”
阿碧與他錯開視線,又看向了天邊。
一曲終了,也可能沒終,反正沒人能聽明白。隻是見雲倚風停手了,季燕然便誇獎道:“不錯。”
其餘人也如夢初醒,紛紛報以掌聲,不彈了,不彈了好。
雲倚風趕忙謙虛:“其實我彈得很一般。”
季燕然用拇指撫過他的側臉,心底欣慰,你還能知道自己一般。
結果雲門主下一刻就接了一句,以後要多練練。
季燕然單手撐住額頭,一臉溫柔地說,好。
李珺頂著周圍一圈譴責眼神,也快哭了。我我我又不知道,你們事先也沒說啊,那日還都一臉惋惜地哀歎鳳棲梧沒有被帶來,那我可不就相相相信了嗎!
雷鳴琴被雲倚風小心收進布袋裡,掛在了翠花身側,如魏晉名士一般,都是要隨身帶著酒與樂器的,很風流。
李珺躡手躡腳,天天跟在後頭琢磨著,要怎麼把這玩意給偷走。
這一天,幾匹白色駿馬一路疾馳,自大軍身側追過,帶著滾滾煙塵衝向隊伍最前方,引來一陣騷動。
“怎麼了?”林影勒緊馬韁,回身問。
“回林副將,來了一群自稱風雨門弟子的人。”下屬道,“說是有急事要見雲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