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海之所以不好對付,是因為其在江湖中關係複雜,兔子逼急了尚會咬人,更何況是高高在上了大半輩子的武林盟主,若此人當真被困絕境,隻怕拚死也要掀起一陣波浪,引發武林動蕩。
雲倚風道:“我先前還在同王爺說,按照黎青海的性格,現在八成已經謀劃好了,要如何以盟主之位來交換自己後半生的安穩富貴。”現在江淩寺被半禁足,風雨門又在滿江湖追查當年舊事,江家擺明了不會善罷甘休,就差將“秋後算賬”四個大字製成牌匾,掛在門上。
“我卻不想讓他安穩富貴。”江淩飛道,“況且黎青海稱病不出,不知要躲到何年何月去,我也沒耐心再等他三年五年。”
“那江大哥想怎麼做?”
“我要令各大門派齊聚江家。”江淩飛道,“四弟是江家人,無論他說什麼,都有與我串通之嫌,所以隻有讓黎青海親口承認罪行,方才能為叔父、為整個江家洗清恥辱。並非江家功夫不如漢陽幫,而是小人卑鄙,暗中使了齷齪伎倆。”
聽著倒是合情合理,但現在黎青海已“病”得全武林皆知,擺明了不會出門,再加上他也不傻,如何肯當著天下群雄的麵,親口承認罪行?雲倚風提醒:“此事萬不可大意。”彆到時候,江湖各大門派都來了,黎青海卻咬死不肯開口,那場麵就很尷尬了。
“隻要他來了江家,我便有辦法讓他認罪。”江淩飛道,“隻是如何讓他願意來江家,就要靠王爺了。”
季燕然挑眉:“你又想讓我以權壓人?”
“若黎青海被逼急了,在隴武城、甚至在全武林攪出一些幺蛾子,受累的不還是你與朝廷?”江淩飛攬過雲倚風的肩膀,“不幫也行,你說是不是,雲盟主?”
雲倚風正色:“江大哥放心,仗勢欺人這種事,王爺他有的是經驗。”
因為這句話,季燕然思考了整整一個下午,自己究竟哪裡仗勢欺人了。
直到臨睡前才隱約琢磨過味兒,對懷中人道:“床上的事,不叫仗勢欺人。”
頂多叫以武力服人。
……
近百封鎏金燙漆的“英雄帖”,被快馬加鞭,送往江湖各處。
一場風暴正在隱隱醞釀著,或許會帶來動蕩波瀾,又或許會帶來一個全新的時代。
但對於絕大多數百姓而言,所謂“武林大事”,絕對沒有即將到來的除夕重要,過年呢,得忙著殺豬備菜,貼春聯穿新衣,至於武林盟主是誰,一點都不重要,不重要。
照例,雲門主也獲得了來自蕭王殿下的十八套新衣,皇家審美,鵝黃柳綠姹紫嫣紅,生生掛出了滿室春意鬨,鬨心的那種鬨。
雲倚風冷靜地關上門,先放著,舍不得穿。
“大過年不穿,還要等到何時?”江淩飛很不讚成,親自替他挑了一套富貴氣派的,袖口與領子上都鑲著雪白毛邊,腰帶上還用金銀絲嵌著寶石,重量堪比玄鐵鎧甲。
雲倚風心臟一陣抽疼,腳底抹油正欲跑路,季燕然卻恰從院外進來,看到江淩飛手中拎著的衣服,眼前一亮:“果然好看。”
……
王城裡,平樂王正在帶著下屬閒逛,順便替皇兄視察民情。路過綢緞鋪子,看見櫃內一套素紗淺櫻暗紋袍,做工精細翩然若仙,如飄了一場渺渺細雪,便讚道:“倘若雲門主在王城,這衣裳便隻有他能穿了。”
話說回來,數月未見,也不知七弟的眼光有沒有變好一些,有沒有再被裁縫鋪子的老板忽悠,買一身醜絕人寰的“紫氣東來富貴袍”。
雲倚風在千裡之外打了個噴嚏。
“冷嗎?”季燕然擔憂,又隨手取過一條狐皮圍脖,替他細細裹好。
這下便更加辣眼睛了。雲倚風站在銅鏡前,有氣無力地想,算了,你開心就好。
季燕然牽著他的手出了門。
沿途遇到諸多少爺小姐、家丁丫鬟、砍柴的大叔煮飯的嬸嬸,人人都要多瞄兩眼雲門主的新衣,再熱情誇上幾句。倒也不是全看在蕭王殿下的權勢上,也有一部分是因為……當真還可以。這身寶石大袍,旁人穿那叫“貧苦窮人一夕爆發喜不自禁,立刻將所有細軟都纏於腰間好向左鄰右舍瘋狂炫耀”,但換在雲門主身上,就不叫細軟纏腰間了,叫美人飾美玉,相得益彰天生富貴,連脖頸袖口的那幾圈長毛,也格外顯飄逸。
雲倚風扯了扯圍脖,熱得慌:“我們去哪裡?”
“江家晚上有大宴,你我就不去湊熱鬨了。”季燕然道,“隻在煙月紗的暖閣中喝幾杯好酒,吃一頓團圓飯,如何?”
“什麼好酒?”
“漓州醉春風。”
名字好聽輕渺,卻是烈酒,幾杯就會上頭。
梅竹鬆因診治江南鬥有功,自然被當成貴客請去了江家除夕大宴。暖閣中就隻剩了季燕然與雲倚風兩人,丫鬟也被遣退了,隻有悠悠紅燭伴彎月,閉眼聽遠處絲竹嫋嫋,倒也清閒自在。
桌上杯盤狼藉,銅鍋下的火也熄了。地上鋪著厚厚的白色羊毛毯,雲倚風端著一杯醉春風,枕在季燕然腿上,恰好能看到窗外一片閃爍星辰,被雲環絲絲繞著,又高遠,又清爽。
季燕然用拇指細細摩挲著他的下巴,半晌,俯身在唇角親了親。
這個吻太輕了,輕得像一根羽毛搔刮過,輕得兩人心頭都一悸。雲倚風丟了手中酒盞,雪腕繞過他的脖頸,將人拉到自己身前。殘餘的酒香在唇齒間傳遞,很快,兩人便都氣喘籲籲起來。
“雲兒。”季燕然壓著他,在耳畔輕輕磨蹭,呼吸濕熱。
雲倚風也被撩撥得意亂情迷,微微側過頭:“回臥房。”
“不回去。”季燕然卻道,“就在這裡。”
暖閣沒有門,全靠厚重棉簾擋著風。
雲倚風酒醒了大半,半撐著坐起來:“不行。”
季燕然問:“為何不行?”
這還能有為何?雲倚風拍拍他的胸口,哄騙,我們回臥房,回臥房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季燕然低笑,單手握住那細韌腰肢:“可在這裡,我一樣能讓你乖乖聽話。”
這話說得輕薄,雲倚風迎麵打來一掌,趁著對方分神之際,爬起來溜了。
本欲穿過花園小徑回臥房,那小石子墊成的路卻分外滑,又結了薄薄一層冰,若換做平時,自難不倒輕功超絕的風雨門門主,但今晚他喝醉了啊,再加上身後還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於是乎,腦子一懵腿一軟,就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