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心甘情願(1 / 2)

一劍霜寒 語笑闌珊 18207 字 8個月前

()美髯大叔名叫胡不歸,是望歸城裡一名大財主,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他年輕時也曾有過豪情萬丈大俠夢,因此對清月與靈星兒這種瀟灑的江湖俠侶,是一見麵就羨慕喜歡得很,甚至還主動提出要討教兩招。

胡鼎鼎小聲道:“我爹腰腿不好。”又埋怨,“爹,人家是來找人的,你就彆再比劃那大刀了。二十多年前,江家山莊的三爺,江南舒,你還有印象嗎?”

胡不歸不假思索:“沒有。”

靈星兒:“……”

胡鼎鼎嘀咕:“我覺得也沒有。”

靈星兒不解:“為何?那該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前輩卻答得如此爽快……可否再仔細想想?”

因為這聲“前輩”,胡不歸麵堂越發紅潤得意了。胡鼎鼎在旁解釋,女俠不必懷疑,我爹他說沒見過,就一定是沒見過的,否則在這麼多年裡,不得將“曾與江家三爺同住一村,甚至還攀談過幾句”此等光輝事跡翻來覆去吹它個八百遍?要知道當年有個花子來胡家討飯,我爹都炫耀了整整三個月的“與丐幫八袋長老有私交”。

胡不歸猜測:“會不會是換了個旁的身份?”

清月想著,倒也有可能,畢竟江南舒來此隻為調養身體,自然是越少人打擾越好。於是便將雲倚風所了解到的昔年舊事都細細講了一遍,包括江氏夫婦的模樣、體態、年齡,還有那新出生的孩子。

這一說,胡不歸果然就有印象了。那段時間裡,的確是有這麼一對夫婦曾長居此處,自稱蘇城人,風華氣度皆不凡,卻鮮少與鄉民來往,至於孩子……好像是生了個孩子。

靈星兒吃驚:“親生的?”

胡不歸答,說不好。

說不好,是因為那對夫婦平日裡都關著門,極少出來與人聊天,冬日裡厚厚的棉襖一裹,更看不出婦人身形有何變化。而胡不歸那陣正年輕呢,江湖大夢做得不亦樂乎,也沒什麼心思去窺探這同鄉古怪一家人,隻在心裡略微納悶,怎麼一夜之間就能生出個孩子,也不見請穩婆。後來有碎嘴的婦人去打聽,對方管家便推說是從外頭接的穩婆,已經送走了。再過七八天,更是連宅子都落上大鎖,那戶人家不知搬去了何處,總之是再也沒出現過。

胡不歸惋惜道:“原來那竟是江三爺嗎?”

清月問:“就算再離群索居,總是要出來置辦生活用品的吧?可還能尋到柴夫、菜農與貨郎之類的故人?”

“這個嘛……”胡不歸思索良久,一拍大腿,“有一個,你們且隨我來!”

清月原以為這人就在村子裡,誰知胡府的管家卻連馬車都備好了,眾人行了半天一夜,方才從幾十裡外的一處村落裡,找到了一名老裁縫。胡鼎鼎洋洋得意道:“我爹是覺得那些賣菜賣柴的,雖都同江家下人打過交道,可也未必聽過什麼,隻有這裁縫,當年可是親自給小娃娃做過衣裳的。”

靈星兒抱拳嬌聲:“前輩果真考慮周全。”

胡不歸捋一捋自己的長須:“過獎過獎。”又問那老婦人,“牛嬸啊,你可還記得這件事嗎?”

“記得。”老婦人剛收了胡鼎鼎一個大元寶,正高興呢,趕緊道,“我記得那戶人家,出手也闊綽極了,隻讓我做了十三四套棉服與被褥,就賞了個金錠子。”

“牛嬸見到那小嬰兒了嗎?”

“就看了一眼,被包得嚴嚴實實。”牛嬸道,“說是剛出生,可做的衣裳都挺大,尋常娃娃半歲一歲的,也未必能穿合適,是個壯實小子。”

清月與靈星兒暗想,當年與江氏夫婦同居水鄉的,隻有一名丫鬟、一名管家與一名廚子,其中兩人已不在人世,另一人也一早就離開江府,不知去了何處投奔親戚,想要找到她,無異於大海撈針。

牛嬸在旁插話,道:“還有一名男子。”

清月心裡一動:“是誰?”

“我哪知道是誰。”牛嬸在圍裙上擦擦手,“一個男的,三十來歲吧,看著身材瘦小,賊眉鼠眼的,手上有一大片黑痣,那娃娃貓兒樣哭得停不下來,就是他從屋裡出來哄的,一抱就乖。”

清月追問:“胡前輩對此人可有印象?”

胡不歸搖頭,完全不記得啊,還有這麼一號人?

“去江家問問吧。”靈星兒道。嬰兒啼哭,連江夫人都哄不好,那瘦小男人卻一抱就乖,顯然是與孩子極熟悉的,八成就是由他從彆處抱來,方才能混成如此親近。

日暮時分,胡不歸與胡鼎鼎站在村口,父子雙雙身背長劍,深情目送這對年輕俠侶離去,都覺得自己參與了一樁了不得的大事。

甚是高興,甚是高興。

……

玉麗城裡又落了一場雨。

到處都濕蒙蒙的,被晚陽一蒸騰,便如同身處一個巨大的蒸籠中,連胖貂都熱得食欲減退,趴在桌上奄奄一息,不願多動一下。雲倚風挽高袖子,手中拿一把折扇搖了半天,一人一貂也絲毫不見涼快,倒是旁邊的暮成雪,依舊坐得紋絲不動。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雲倚風總覺得這內力至寒的殺手,挺像一塊降溫用的大冰坨,便不住往他跟前挪動,直至並肩擠坐在軟榻上。

暮成雪:“……”

雲倚風一臉雲淡風輕,我就歇會兒。

暮成雪並未趕他走,隻繼續專心擦劍:“方才路過廚房,軍醫正在煎藥。”

雲倚風皺眉,煎藥?

客棧裡隻住了五六個人,地蜈蚣一早就去了臘木林中勘察,那生病的就隻有……雲門主匆匆去後廚一看,蕭王殿下果真正端著一碗藥湯,閉眼閉氣往下灌呢。軍醫揣手站在一旁,用胳膊肘搗了一下,王爺,王爺!

季燕然險些被嗆到,放下空碗,有些狼狽道:“你先下去吧。”

軍醫答應一聲,臨走前又小聲在雲倚風耳邊說一句,王爺沒事,隻不過連日疲累加上天氣濕熱,有些中暑發燒。

“怎麼也不告訴我。”雲倚風上前,用袖子替他沾了沾額頭薄汗,哭笑不得,“吃個藥還要躲到這裡來。”

“小毛病,睡一覺就好了,不願讓你擔心。”季燕然解釋,“軍營那頭還有一堆事,缺不得我。”

雲倚風拉住他的手:“歇會兒吧,哪怕睡半個時辰也好。”

季燕然試圖據理力爭一番:“黃武定還在等……喂!”

雲倚風直接扯住此人的天蠶腰帶,將他拎上了客棧二樓,騰空飛躍那種。也對,巨型白象都能單手拖著走,還抱不動這區區一個王爺了?

“告訴黃統領,讓他先去忙彆的事。”雲倚風吩咐完守衛,關門命令,脫衣服。

季燕然歎氣,伸手讓他替自己寬下外袍,又道:“晚上我當真得走,就睡半個時辰,嗯?”

“好。”雲倚風無奈,“睡吧,我陪著你。”

一條擰乾的帕子搭在額上,沁涼帶走些許頭昏,季燕然睡得很快,他也的確是累了。雲倚風坐在踏凳上,雙手抱住膝蓋,像是重新回到了望星城的那個夜晚,連空氣中飄散的淡淡茉莉味也是相同的,隻是心境卻大不一樣。從隔著千萬層紗的一絲懵懂,變成了幾乎要燃儘整顆心的愛慕,看著那眉宇間的深深疲憊,雲倚風有些心疼,他俯下身,輕輕將自己的臉頰貼上他微燙的掌心。

這大梁有那麼多人,一億兩千八百三十萬,為何偏偏是你,要來守這整片江山的安穩。

天氣越發悶熱,窗外連蟬鳴聲都啞了。

晚些時候,季燕然又去了大營,雲倚風幫他將案幾收拾整齊,恰好幾名風雨門弟子也回來了,說是在更南麵的偏僻山林裡,找到了幾名部落族人,似是與雷三有些聯係。

那幾人的穿著都頗有特色,手臂圖騰刺青與雷三一模一樣,說話口音也古怪得很,是極為少見的澶狸族人。自稱在本族中,的確曾有一名男子,武功高強頭腦靈活,品德卻低劣,所以早早就遭到族長驅逐,後來聽說加入了野馬部族,不知真假。

被逐男子的麵容與身形,聽起來皆與雷三有八成相似。澶狸族人繼續道:“若他身上真有這些刺青,那就不會出錯了,我族人口不多,一共就二十餘戶,近些年被驅逐的,隻有他一人。”

雲倚風微微皺眉,雷三是野馬部族的人,目前看來已是不爭的事實,那玉嬸與芙兒呢?究竟是因為與自己關係密切,所以雷三才會處心積慮接近她們,還是……壓根就是同一夥人?

若為後一種可能,倒還好說,隻是心裡難受些罷了。可若是前一種,那現在芙兒必已身陷險境淪為人質,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先將她救出來。

風雨門弟子道:“雷三與芙兒的下落,目前還未打聽到。王爺下令清空玉麗城,其餘地方的百姓便以為會有一場浩劫,有許多也卷著包袱北上逃難了,所以現在整片南域都亂哄哄的,城門口日日排起長隊,實在不好尋找線索。”

“也辛苦你們了。”雲倚風道,“先回去休息吧,待我同王爺商議過後,再定下一步計劃。”

至於玉嬸,這陣子一直被安排住在臨近村落中,據負責保護她的守衛說,隻提過一次若王爺與門主不需要人照顧了,可否送她前往滇花城投奔女兒女婿,其餘時候便都是在家做飯洗衣帶孫子,再做些繡活,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再無異常,都必須要將她重新接回玉麗城中了,為了看守也好、為了保護也好。雲倚風連夜出發,策馬前往那處小村莊,他多留了幾分心,並未率領兵馬大張旗鼓,門口守衛見他後想打招呼,也被輕噓製止。

“玉嬸近日染了暑熱,所以一早就睡了。”守衛壓低聲音。

雲倚風點點頭,看此時天光已經發亮,便敲門道:“嬸嬸。”

屋內的人並無反應,依舊躺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嬸嬸?”雲倚風又敲了兩下,伸手推開門,“嬸嬸。”

他故意推得重了幾分,門板“砰”一聲砸在牆上,床上的人果然便被驚醒了,撐著坐起來,驚愕道:“雲門主怎麼來了?”

“恰好路過,所以來看看嬸嬸。”雲倚風站在門口,“敲了兩下門不見開,還當嬸嬸是病了。”

“染了暑熱,喉嚨都啞了。”玉嬸咳嗽兩聲,“快來坐吧。”

“這幾天確實熱。”雲倚風打開折扇,不動聲色道,“還想著能到嬸嬸這裡混一碗冰翡玉蓉降火湯,在東北喝過一回,一直想到現在。”

玉嬸含糊笑道:“哎。”

雲倚風停下腳步。

玉嬸顫巍巍掀開被子,看似想要下床,一道赤色光影卻從床帳中飛躥而出,雲倚風眉目驟厲,指間折扇一轉,將那紅蛇堪堪打落在地,迎麵緊接著又是一道寒影。玉嬸手持長劍招式狠毒,雙目猶如蛇瞳,那掉落在地的紅色毒蛇大張著嘴,想要再度咬上雲倚風的小腿,卻反被一劍劃成兩截。

“玉嬸呢!”雲倚風拔劍逼問。

“雲門主倒是看得清楚。”那假冒的“玉嬸”見偷襲失敗,便冷笑一聲,看似想要說話,卻猛然回旋撞破窗框,在地上順勢一滾,想像先前玉英在西北一樣,遁地而逃,誰知反被雲倚風一劍插到地下,險些捅了個肚腹對穿。

對方慘叫出聲,鮮血汩汩湧出來,雙目驚恐:“你……”

“沒錯,我也學會了。”雲倚風蹲在他麵前,伸手撕掉那易|容|麵|具,“你可知遁地術是由何人所創?百餘年前赫赫有名的飛天大盜,空空兒。”而現在大梁最技藝精湛的飛賊、空空兒不知第多少代的正統傳人,正在大梁軍營裡,唉聲歎氣給殺手和貂炒著素菜。

幾名守衛迅速上前,替那男子止血,另有守衛惴惴不安,在旁道:“我們確實寸步不離地守著玉嬸,從未發現任何異常,這……”

男子已然昏迷,雲倚風吩咐:“先將他帶回去吧。”

屋宅裡一切如常,沒有絲毫打鬥痕跡,也找不到任何線索。應當是玉嬸在出門買菜、洗衣或是散心的時候,被人掉了包。至於這冒牌貨的目的——究竟是想像今日這樣偷襲,還是想再度混進軍營,找機會暗害更多人,得等他醒過來後再細細審問。

客棧中,雲倚風撐著腦袋,看著那半截淒淒涼涼的慘淡彎月,歎氣。

季燕然安慰:“玉嬸對他們而言並非全無價值,芙兒也是一樣,所以這母女二人,應當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早就該將她們送回王城。”雲倚風拍拍額頭,長歎,“當真是腦子不夠用。”

“你事先也不知雷三有問題,彆自責了。”季燕然握住他的手腕,“還有一件事,軍醫在替那名男子檢查時,發現他手臂上有一塊紅色胎記。”所以十八山莊那時,混在許家煽風點火的,假扮教書匠的,在城中大肆傳播流言的,理應都是此人。

身負如此“重任”,在野馬部族的地位不會太低,季燕然替他倒茶:“能將他活著帶回來,也算是有功於大梁,我該嘉獎你。”

“沒心情。”雲倚風站起來,“我還有一事想不明白。”

季燕然猜測:“雷三的目的?”

雲倚風點頭:“嗯。”

若對方是野馬部族的人,那為何要主動供認出巫師長右一事?繼續留著這枚棋子,讓他製造出更多蠱毒,源源不絕地、將整片臘木林中的猛獸與毒蛇都變成殺人武器,給大梁製造更多更大的麻煩,不好嗎?

雲倚風道:“除非是為了更大的好處。”

季燕然若有所思,雷三此舉,所造成的後果隻有兩個,一是南域動亂,百姓大批北上;第二……總數七成的西南諸軍,都被召集到了玉麗城中,勢必會造成其餘地區布控單薄。

“來人!”季燕然道,“將黃武定找來!”

雲倚風有些擔心:“王爺……”

“你去審問那名黑衣人,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撬開他的嘴。”季燕然拍拍他的臉,“辛苦。”說罷,便出了臥房,雲倚風歎氣,又打開那桌上那卷西南地形圖。雖說南域不比西北幅員遼闊,各地駐軍的距離不算遠,但架不住地勢實在複雜,有時地圖上短短一截路,便得足足走上半月一月,若此時某地突發戰亂,那處於玉麗城中的大軍究竟要如何迅速支援,的確是個棘手問題,也難怪季燕然會如此擔心。

他轉身去了監牢,那名男子腰間纏著繃帶,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見到雲倚風進來,乾脆閉上了雙眼,從鼻子裡發出輕蔑的嗤聲。

“還是什麼都不肯說?”雲倚風問。

男子道:“你有種便殺了我。”

“我自不會殺你。”雲倚風冷冷提醒,“不過你也彆以為自己身負重傷,便不會遭到嚴刑拷打,風雨門有的是藥,能在吊住你這條命的同時,讓你生不如死。”

男子道:“那你便試試吧。”

在這個問題上,雲門主相當配合,立刻就試了試——現如今局勢危急,也實在無暇再細細審問,風雨門弟子一擁而上,男子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灌了一肚子不知什麼藥。

“啊!”

“我一個時辰後會再過來。”雲倚風道,“到那時你若仍不肯說,我還有新的法子。”

男子渾身癱軟,隻有氣無力地怒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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