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夏天,比起王城來,要濕潤許多。
此番兩人一道南下,一為散心,二來也為看看觀潮城修建得如何,作為大梁南域最重要的出海關口,李璟打算在八年之內,將整座城池的規模擴大三倍,以興南洋商路。此項工程耗資巨大,水一樣的銀子花出去,自然要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視察,現如今到底建成了什麼樣。
雲倚風翻身下馬,看著城門口長長的隊伍,納悶道:“怎麼這麼多人?”
“趕上了戲水節。”季燕然笑道,“我也是昨日剛知道,估摸城裡得熱鬨上一陣子了,你若想清靜,我們就住在郊外小村。”
“熱鬨些才好呢。”雲倚風道,“正好看看這兩年,西南百姓的生活有沒有變得更好。”
季燕然攬過他的肩膀,小聲戲謔:“這說話的腔調,果真越來越像皇室中人了。”
“這不是跟了王爺嗎。”雲倚風將馬韁遞給隨從,“若我相中的人是個禿頭老地主,那現在定然天天盤算著扒皮買地收租子。”
隨從被他逗得沒忍住笑,“噗嗤”一聲,又怕王爺怪罪,便趕緊牽著馬惶惶退到兩人後頭。季燕然也對他這嘴皮子功夫哭笑不得,將那細白的手指攥進掌心,提醒:“過兩天見到地方官員,可不準再貧了。”
“我想先住在客棧。”雲倚風道,“要比驛館更自在些。”
“說兩聲好聽的。”季燕然帶著他排到隊尾,“否則便不帶你去。”
雲倚風倒是很配合,曰:“恭喜發財。”確實好聽,還很吉祥如意。
季燕然笑得開心,用指背輕輕蹭掉他額上薄汗。兩人在隊伍裡低聲說著話,雖未公開身份,但舉止氣度皆不凡,自是引得四周旅人都往這邊看,有熱情口快的,已經主動過來攀談,問,二位也是來參加戲水節的嗎?
“是。”季燕然道,“聽說這戲水節極為盛大歡騰,正好我們也在附近,便過來長長見識。”
“那可真是來對了。”對方眉飛色舞道,“現如今大家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過,自然了,過節時也就一年比一年熱鬨。”
雲倚風淡定問一句:“日子為何越來越好過?”
對方果真不負眾望,答:“自然是因為朝廷治理有方,而且自打蕭王殿下帶兵平定叛亂之後,連山匪也少了許多,再加上南洋商路一通,觀潮城可就更值錢了。”
雲倚風道:“可我當年聽說蕭王……嗨呀!”話還沒說完,就被季燕然拽進了城,不免遺憾,“急什麼,我還想聽他們再多吹捧王爺兩句。”
“午後太陽正烈,你想聽旁人吹捧,待傍晚太陽下山後,我再帶你出來便是,到那時我們專撿人多的地方鑽。”季燕然看著前頭,“孔雀客棧,名字倒是有趣,不如就這家?”
雲倚風欣然答應,心想,孔雀客棧,八成是客棧老板為了攬客,所以在院子中養了十七八隻藍綠孔雀,一想就富貴華美極了。結果走進去後才發現,彆說是孔雀了,就連孔雀毛都沒一根,隻在院中回廊下掛了一隻七彩大鸚鵡,拖著長長的尾羽,試圖魚目混珠。
雲倚風拿了一根肉乾:“恭喜發財。”
鸚鵡嘰裡呱啦道:“發財發財,英雄發財。”
雲門主當即拍板:“就住這家!”
鸚鵡再度替自家招攬生意成功,對著兩人背影繼續喋喋不休:“恩愛百年,出入平安,生意興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補鍋磨菜刀收各種破爛!”
雲倚風聽得興致勃勃:“不如我們也養一隻,就掛在臥房外頭。”
“養一隻可以,掛在臥房外頭不行。”季燕然拒絕,“否則那些我說給你的情話,豈不都讓它學了去,繼而嚷嚷得人人皆知。”
雲倚風考慮了一下,一隻鸚鵡成天對著來往仆役喊心肝寶貝,確實有些不太妥當,更何況除了心肝寶貝外,還頗有一些彆的、不大適合被旁人聽到的……七想八想,倒是將自己想得心思旖旎。於是回房之後,二話不說,先扯過季燕然的衣領親了一口,道:“走,去吃飯。”
蕭王殿下隨口問:“吃完之後呢?”
雲倚風大大咧咧答曰,吃完之後,就好好讓你快活快活。
季燕然也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句,反應過來之後樂了,捏住他的後脖頸問:“怎麼個快活法,詳細說來聽聽。”
門主想了想:“弄它七八十本四書五經,好好讓王爺通宵研讀,學它個不亦樂乎。”
“我對四書五經沒興趣。”季燕然手下微微一使勁,雲倚風登時酸得眉毛鼻子都皺成一團,連道:“好好好,我我我,不要四書五經了,換成我,換成我!”
侍衛在門外聽著這玩鬨情話,也偷偷摸摸笑。看到兩人出來,便趕忙收起表情,稟道:“屬下已經打聽過了,戲水節就在明天,可要通知官員早做準備?”
“不必了,就當是尋常百姓到此一遊吧,否則被人前呼後擁著也沒意思。”季燕然丟過去幾個銀錠子,“難得出來一趟,你們也各自去尋點樂子,就彆再跟著了,聽說這城裡有幾家小館子,酸辣魚做得相當不錯。”
侍衛自是眉開眼笑,稱謝後各自離去了。雲倚風換了身清爽乾淨的白衣,也隨季燕然一道出去逛街,衣擺帶著茉莉香,引得那隻鸚鵡又陰陽怪氣來了一句:“美人兒,過來!”
季燕然轉過身,冷冷一眼掃過去,瞪得倒黴鸚鵡脖子一縮,蔫蔫踱走了。
觀潮城有山有河又靠海,平日裡就熱鬨,戲水節時更熱鬨,小館子裡擠得到處都是人,莫說是酸辣魚了,就連酸辣麵也沒混到一碗。最後還是蕭王殿下親自擠進人群,買了一把烤串,用不知名的香料葉子包著,一咬一嘴香。
街道兩旁掛著燈籠,各種顏色都有,裡頭點著暖融融的燈火,被風吹動時,滿城一起曳著光。邊陲自不比王城富麗繁華,卻也彆有地域特色,空氣裡飄散著酸辣小料的味道,又熱鬨吉祥、又人間煙火,總之啊,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喜氣洋洋。
同幾十年前相比,西南已經徹底緩過氣來了。
夜深有些涼意,季燕然攬過他的肩膀,輕聲問:“在發呆?”
“沒什麼。”雲倚風回神,“隻是在想,這裡可真熱鬨,下回也要讓星兒他們來逛逛。”
季燕然道:“嗯。”
兩人誰都不確定,對方是否又想起了江淩飛,便乾脆誰都沒有提,隻手牽手在街上慢慢走著,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走到街道兩旁的燈籠滅了、人群也散了,方才撿了個最清靜的小攤,分喝了一碗清涼甜湯。
半空銀河橫貫,整座小城都被鍍了一層微光,漂亮極了。雲倚風心下剛剛一動,季燕然便道:“若喜歡的話,我們便在這裡買一棟宅子,留著將來住。”
“天南海北,王爺少說也已占了十幾處屋宅。”雲倚風靠在他肩頭,笑道,“將來真打算當地主不成。”
“當地主有什麼不好。”季燕然挑眉,“每日裡什麼都不做,就隻躺在床上收租子,欺男霸女鬥蛐蛐。”
雲倚風帶著鼻音答一句:“好。”
聽出他聲音裡的困意,季燕然便也沒再說話,隻有一下沒一下在肩頭輕拍,待身側之人完全睡著後,方才將他打橫抱起,帶著一路回了客棧。
先前說好的,“要讓蕭王殿下好好快活快活”,突然就變成了這種溫情脈脈、相互依偎的美好夏夜,倒也彆有一番繾綣情濃的恩愛滋味。床鋪間散著清淡花香,季燕然抱著懷中人,指背細細撫過他一頭墨發,回想起初遇時的情形,心裡依舊如同咬碎了一枚山楂,半是歡喜半是酸甜,全不敢想若沒有遇到他,餘生會是如何光景。微微俯身,用唇瓣蹭過那光潔額頭,連親吻都帶著虔誠。
輕紗一層一層垂下來,原本就昏暗的燭光,更被遮得微弱不可見。在一片令人放鬆的黑暗中,雲倚風握住他的衣袖,睡得越發安穩香甜了。季燕然憐他最近一直在趕路,原想睡到中午再起床,誰知翌日天才微微發亮,便已有一聲震耳欲聾的鑼鼓響了起來。雲倚風自夢中被驚醒,本能地便去摸枕下飛鸞劍,卻反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季燕然在他背上輕輕撫著,低聲安慰:“沒事,是戲水節開始了。”
“這麼早嗎?”雲倚風心仍在“砰砰”跳著,將臉埋在他胸前,“天都還沒亮呢。”
“百姓著急慶祝,是好事。”季燕然道,“說明大家衣食無缺,生活自在閒適。”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外頭已然鑼鼓喧天起來,睡是不能再睡了。雲倚風伸著懶腰坐起來:“走,我們也去湊熱鬨。”
動作之間,半邊衣服滑下肩頭,露出大片白皙肌膚。季燕然隨手一拉,將這溫軟的身子扯進懷中,在耳邊呢喃:“先陪陪我?”
雲倚風輕巧一閃,人已站在了桌邊,將衣襟兩把攏好,命令:“起床!”
堂堂王爺,白日宣淫成何體統,乾正事要緊。
至於何為正事,比如說吃吃喝喝,再比如說去街上到處逛逛,就都能算作正事。要知道戲水節時的觀潮城,可不單單有戲水,還有大戲、集市,以及南洋客商也會來湊趣,拿出一些本國獨有的特色小玩意,引得百姓紛紛駐足觀看,喝彩不斷,相當吸引人。
客棧老板還貼心地替兩人也準備了西南民族服飾,花花綠綠各色繡線,擺在床上時精細好看,可待雲倚風興致勃勃往身上一套,卻不管怎麼看,都挺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錦雞。季燕然站在旁邊,耐心解釋:“這是老板好客,他剛剛送來時特意說過,繡線的顏色越多,說明客人越尊貴。”
心意倒是珍貴,但……雲倚風問:“王爺自己為何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