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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動大梁的丞相千金謝含煙,知書達理,才思敏捷,品行端莊,溫柔如水。”
暗室幽黑,江淩飛直直跪在冰冷的地麵上,又想起了先前在王城時,雲倚風說過的這段話。他當時就在想,那昔年裡溫柔如水的美人,現在早已換了另一副模樣。時間或許真的能改變太多東西吧,善與惡、黑與白、對與錯,他知道母親在年輕時所遭受的所有苦難,那些慘痛的經曆,早已被她講了千回百回,而自己心中對先帝、對太後、對皇上的恨意,也大多因此而起。為父報仇,聽起來似乎是天經地義之事,隻是他原以為母親口中的“報仇雪恨”,結局無非是帝位易主,殺了該殺的人,但現在看來,卻似乎一切都是假的。
眼前景象逐漸模糊起來,那兩支跳動的白燭,變成了兩隻奇異的眼睛,閃爍不定。江淩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跪了多久,隻覺得頭腦越來越昏沉,失去知覺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綿綿向著一邊歪去。
世界也被黑色的霧氣纏滿了。
這般不見天日的血腥夢境,江淩飛渾渾噩噩地想著,還是不要夢到乾娘了吧,就讓她好好待在王城裡,賞花賞景,悠閒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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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倚風端來一碗藥:“我讓軍醫多加了兩把黃連,給王爺清清火。”
季燕然一飲而儘,皺眉:“確實苦。”
雲倚風仔細觀察了他一陣,道:“騙你的,今日黃連減了量,多添了兩把山楂,味道該是酸甜才對。”
季燕然:“……”
季燕然隻好承認:“嘴裡還是嘗不出味道,怕你擔心,所以想瞞著。”又強調,“但我跟軍醫說實話了,真的。”
“下回不準再撒謊。”雲倚風坐在他對麵,“有個好消息。”
季燕然問:“什麼?”
“地蜈蚣已經推算出了地宮入口,共有兩處。”雲倚風打開地圖,“這兩處與其餘四十七處皆不同,是不會隨著陣法而改變的,更無法以機關徹底封死,便是書中常常提到的‘生門’。”
季燕然道:“換句話說,我們現在隨時都能攻入地宮?”
“因這兩處門無法封死,所以周圍八成布滿暗器與毒瘴,稍不留神,就會被穿成篩子。”雲倚風想了想,“你說,江大哥會不會幫幫我們?”
“不好說。”季燕然搖頭,“但我還是先前那句話,淩飛本性雖不壞,也不能全指望他。”
“嗯。”雲倚風摸摸他的臉,“指望不了江大哥,那我便指望王爺,你可得快點好起來。”
季燕然戎馬征戰十餘年,還從沒這麼紮實地臥過床,雖說俗語有雲,久病床前多情人,但那也得是悠閒自在時,心上人有個不打緊的頭疼腦熱,抱在懷中慢慢哄著,方才能領略個中樂趣。哪裡能是現在——瘟疫肆虐,百姓流離,四野動蕩,莫說是你儂我儂的“多情人”了,就連吃飯都得往外擠時間。
雲倚風感慨:“自打遇到王爺,像是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
蕭王殿下仔細一琢磨,還真是。
便哄他:“往後都給你補回來,在蕭王府裡弄個珍珠翡翠紅藍寶石大床,鋪滿錦緞的那種。”
李珺站在門外,心想,啊,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審美。
看來七弟身體並無大礙,至少沒被燒昏頭。
不過在地宮中,江淩飛的頭倒是真被燒昏了。他自連綿噩夢中驚醒,隻覺嘴角乾裂,吞咽時喉頭如被插了一把尖刀,五臟六腑也是蜷縮痙攣的。呼吸粗重地抬起頭,卻沒見到母親,床邊坐著的隻有玉英。
“何必這麼折磨自己呢?”玉英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起來,“你想救季燕然,多求姐姐兩句,也未必就拿不到解藥,再不濟,去偷也好,去威脅鬼刺也好,怎最後就偏偏選了這蠢法子?”
江淩飛隻問:“母親呢?”
“姐姐被你氣得頭昏,正在床上躺著。”玉英從袖中取出白瓷瓶,“這裡頭的藥,能救兩個人。”
江淩飛拔下瓶塞,往嘴裡倒了一半:“多謝英姑姑。”
“要謝便謝姐姐吧,若無她默許,我也拿不到這解藥。”玉英替他沾了沾額上薄汗,又耐下性子,“你應當清楚,姐姐對李家人、包括季燕然都恨之入骨,卻到底還是遂了你的心願,她心裡是極疼你的,隻是因盧將軍一事,所以有些……瘋瘋癲癲罷了。”
“我知道。”江淩飛看著手中瓷瓶:“這藥多久能起效?”
“半個時辰。”玉英道,“這解藥珍貴難製,彆的大夫就算拿到,也無法配出一樣的方子,你且送去救季燕然吧,就算是還清蕭王府給你的恩情,往後切莫再如此衝動,讓姐姐失望了。”
江淩飛攥緊瓷瓶,心不在焉應了一句。
……
李珺正在桌邊喝茶,突然就被人敲了下腦袋,頓時驚得跳起來。
江淩飛一把捂住他的嘴:“是我。”
看清來人是誰後,李珺立刻心花怒放,透過指縫艱難地問他,你想明白了?
江淩飛鬆開手:“我是來給王爺送東西的,這是解藥和書信,你替我轉交給雲門主。至於地宮裡有沒有更多人質,我暫時還沒有查清楚。”
李珺高興道:“好好好!”
又關切:“臉色怎麼看著不大好?隔壁有雲門主親手燉的大補湯,你且等著,我這就去弄一碗來!”
江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