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皺眉不語。
這批學員都是在合歡宗群體渡劫被劈,難保對方不多做聯想。作為第二祖的傳人,沒理由以德報怨,為這些學員醫治。
學員隻知道自己身體好了,想也不想道:“天生聖人和合歡宗本身沒什麼交集,總不能因為一份傳承,徹底落了學宮的麵子。”
想不到第二種可能,學宮長老終於點頭:“我學宮沒有計較他拿走傳承離開一事,他投桃報李也說得過去。”
何況這次他們確實帶來價值不菲的東西。
有了第一例治好的,後麵的人更是等不及,有的直接當場喊出了自己帶了什麼寶物,希望聖人提前給他醫治。
杜聖蘭一副醫者仁心的模樣,依舊選擇按秩序來。
“下一位。”
黑紗遮麵的女子進來,她年紀輕輕,但身子微微佝僂,雷劫中脊柱周圍的電流還沒有完全消散,時刻折磨著她。
杜聖蘭似笑非笑看著她:“裴姑娘,要做個好人啊。”
裴枝雀強忍住心中恨意,孱弱一拜:“希望聖人垂憐。”她痛苦地攥著拳頭:“我沒有聖人好命,天生媚骨生來就被當做貨物送人,很有事情情非得已。”
倘若不是杜聖蘭看過她小人得誌的樣子,說不定還真被這一番言論哄弄住了。
“我可以幫你醫治。”
裴枝雀眼中剛出現亮光的時候,杜聖蘭微微一笑:“徒步走去北域,跪在合歡宗宗主麵前認罪,如果你能得到一份她的諒解信,我就治。”
裴枝雀臉色一變。
杜聖蘭:“不要妄想借助學宮的力量施壓,我會找人盯著的。”
裴枝雀指甲泛白,她是真的能忍,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大吼大叫,而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走出去。一見到學宮長老,才開始啜泣說出天生聖人的無理要求。
旁邊人忍不住道:“你和我們不同,你曾經是合歡宗的人,去謝罪也正常。”
裴枝雀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名學員。
“沒錯,聖人已經很寬容,否則完全可以當場治死你。”
為了治好傷勢,這些人話裡話外稱讚天生聖人。
裴枝雀麵容微微扭曲,她深吸一口氣,知道此時爭辯隻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倒不如什麼都不做,還能獲得一抹憐惜。
“學長說得對。”裴枝雀慘淡笑道:“我現在就出發去北域謝罪,當初我不該抹黑合歡宗,教唆大家跟我一起去逼合歡宗遷宗,連累各位萬分抱歉。”
沒想到她居然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罪名,先前說話的人目中閃過一抹歉意,抱了抱拳沒有再開口。
杜聖蘭聽著外麵的荒唐對話,笑而不語。
學宮長老沒有發現異常就好,這群道貌岸然的,一個也逃不掉。
“下一位。”
……
局勢一天一變,從青台山離開後,五蘊和尚並未立刻回金禪寺。陰犬吞吃了劍靈,他擔心對方實力暴漲後會為禍世間,所以暫時留下觀察情況。
最近到處都是有關冥都和四大家族陰私的傳聞,不過很快就被另外一條消息蓋過:天生聖人重新開始接診。
五蘊和尚戴著鬥笠,收斂起息悄悄隱藏於人群中。
數不清的靈石異寶被抬進仁義堂,一位修士剛剛從內堂出來,口中感歎:“聖人真是仁慈,他還鼓勵我認真修煉,爭取早日再次渡劫。”
五蘊和尚那雙如枯木古井的雙眼第一次出現明顯的波動。
絕殺殿殿主親口承認雷劫有異和天生聖人有關。換言之,天生聖人操控雷劫劈了這幫人,如今收了大量禮再去醫治,然後鼓勵他們繼續渡劫。
“……”
五蘊和尚眼皮微微一顫,能做出這樣事情來的人,必然有在這些修士體內留下後手。
在這點上,他看得要比學宮長老明白多了,學宮長老吃虧在並不了解杜聖蘭才是始作俑者。
烏雲遮天蔽日,仿佛也看不下去這一幕。
此時此刻,杜聖蘭正在接診一位杜家人。
從血緣上講,這算是他二叔的兒子,也是杜北望的忠實擁護者。杜聖蘭幼年時養過一隻鸚鵡,特彆聰明,見人就說漂亮話,後來有次他被關了禁閉,出來發現那隻鸚鵡被拔了舌頭。
對方似乎算準了他出來的時間,沒要直接殺了鸚鵡,而是讓它剛好在自己麵前血流而亡。
杜聖蘭抬起頭,那好像也是這麼一個雪天,他還記得那隻鸚鵡最後費勁地張開嘴巴,渾身抽搐的樣子。而杜古月帶著幾人站在遠處,滿臉譏笑地望著這一幕。
“聖人。”杜古月心中不滿,怎麼治病中途還發起呆來了?
杜聖蘭微微一笑,耐心重複跟每個病人說過的話:“我對力量的掌控沒辦法做到從前那麼細致,會有治療失敗的風險。”
杜古月不耐煩點頭,壓根沒放在心上,畢竟先前無一失敗的案例。
杜聖蘭:“把手給我。”
杜古月伸出手,上麵被蓋了一張帕子,他有些無語:“您還真是講究人。”
一般隻有民間特彆注重男女之防的地方,才會這樣做,他們兩個大男人,隔什麼帕子。
……怕臟。
杜聖蘭垂著眼,沒有說出心中所想,慢慢施展天雷淬體的力量。
柔和的力量修補著經脈,杜古月通體舒暢,那股力量在慢慢蔓延,忽然,它就像是變湍急的河流,猛地衝向喉嚨口。
杜古月瞪大眼珠,雙手用力捂住喉嚨,和吃飯噎到的人一樣,拚命想要吐出來什麼。
他顫抖地向杜聖蘭伸出手,拚命嗚嗚著,示意趕緊給自己解決。
杜聖蘭在他眼中看到強烈的求生欲,和當時那隻鸚鵡黑豆眼裡透露出的光是一樣的。他靜靜凝視對方,封鎖住杜古
月的全身真氣。
杜古月的臉憋得通紅,他倒在地上,如同一條翻肚皮的魚,幾下抖動後徹底沒了氣息。
至死,他還有一堆臟話沒有罵出去。
確定人涼了,杜聖蘭從儲物戒拿出族譜,身邊沒有紙筆,他招呼不遠處的雪花獅子,後者立刻把準備做雪人的一根樹枝叼過來給他。
杜聖蘭蘸著地上屍體先前掙紮間掌心的血跡,用樹枝輕輕在杜古月的名字上劃了一筆。
“拿去吧。”
雪花獅子眼睜睜看他劃掉名字,重新叼走樹枝。
杜聖蘭站起身,鬆了鬆發髻,解開鬥篷,寒風中身體顯得很單薄,他腳步虛浮地走出去,靠著門框咳嗽:“諸位明日再來吧。”
語氣帶有幾分愧疚:“我本想強撐著再治療幾人,沒想到失手了。”
失手?
不等眾人反應,杜聖蘭看向在場一位杜家人:“節哀。”
那名杜家人臉皮抽了抽,這也太倒黴了,怎麼剛好輪到他們族中人就出事了?
沒有人懷疑是杜聖蘭故意動手腳,墨蒼前不久和絕殺殿殿主鬨得很難看,剛剛一位墨家子弟都平安出來,還有裴枝雀,天生聖人也隻是讓她去下跪認錯,沒道理專門對付杜家人。
考慮到還要依靠對方治病,哪怕是杜家人也沒過多苛責,說了句生死有命後不了了之。
杜聖蘭低咳幾聲,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比裴枝雀演得還入木三分:“歡迎各位下次光臨,我先去休息了。”
天色昏暗,人潮漸漸散去,仁義堂外金燦燦的牌匾像是落日前的一盞明燈。
……
冥都是不下雪的。
陰冷,血腥是這裡終年的主題,日常也看不到什麼太陽,永遠被雲層遮蔽著。
杜青光離開還沒兩日,暗巷裡那個陰暗的存在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為什麼還沒有消息?”
不是說人類的辦事效率很高?
它自言自語的同時,沒有五官的小女孩走進來,作為最先投靠的一批存在,她擁有著自由進出的特權。小女孩沒有嘴巴,無法言語,安靜比劃著。
陰影逐漸凝為實體,青眼珠陰犬冷冷道:“你讓我親自去找。”
小女孩擺動手臂。
青眼珠陰犬:“你抓了混入冥都的生人,我那好大哥闖入禦獸宗,但無功而返?”
小女孩重重點頭。
天機樓的情報人員在被殘忍折磨的過程中,透露出這條消息。陰犬去了禦獸宗,因為停留時間過長,被禦獸宗宗主發現,雙方似乎交流了什麼,陰犬沒有殺生,後直接離開了禦獸宗。
青眼珠陰犬發出滲人的笑聲:“看來它當初是想將那小畜生送去禦獸宗。”
顯然這個過程中出了紕漏,否則這時應該已經開始返回冥都。
青眼珠陰犬突然想到一個絕佳的計劃:“大哥一直想讓自己孩子學會仁愛和光明,都是一家人,叔叔當然要帶著侄子一起玩。”
人類以血緣為紐帶,建立宗族,重視孝道,崇尚禮儀。
它要在外來者的幫助下,先一步找到小陰犬,讓對方先品嘗到親情的滋味,再在小陰犬全身心信賴自己的時候下狠手。
想到這裡青眼珠陰犬喉嚨一動,充滿怨恨的親侄子的靈魂,吞噬起來一定格外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