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心問道,不……”
“你給我當兒子吧。”
“……”
“你天賦不錯,長得也好,我一直想要個孩子。”說到讓自己開心的事情,女子蒼白的臉頰總算有了一絲血色。
杜聖蘭搞不懂這三者間有什麼必然聯係,對方像是在說玩笑話,他卻回答得相當慎重:“父母豈能隨便認,這種玩笑萬萬開不得。何況不管有沒有血脈牽絆,一種關係即是一種因果。”
女子的唇色格外紅,笑起來的時候有些像是索命亡魂。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她轉身重新走回了霧氣當中。
沒了那種龐大的壓力,杜聖蘭覺得肩頭都是一鬆,再一回頭,牧童不知何時不見了。
就在這時,一股涼意突然竄上後背,杜聖蘭正要抽劍,卻發現腳下不知何時多出一片陰影,那影子很長很長,尋著源頭望去,街角一雙青色的眼珠正在牢牢鎖定他。
魘?
杜聖蘭麵色微變,青眼陰犬這也太不講究了,本來以為雙方還有一個試探交鋒的過程。
那雙青色瞳孔中的惡意越來越強烈,魘厭惡人類虛有其表的那一套,之前杜青光非要讓它誅心,多此一舉找到天機道人結果弄巧成拙,在它看來,還不如直接點。此刻青眼陰犬確實是在試探,不過它試探的是兵人,魘想看看對方會不會阻止自己對小陰犬出手。
今日一早,界壁那邊傳來動靜,陰犬帶著人過去巡視,對它而言一個絕佳的機會。
魘從杜青光那裡得到一個爆破符,哪怕小陰犬身上有父親留下的保護禁咒,爆破符可以迅速損毀一至兩道禁咒,隻要兵人不插手,它完全有時間扼殺小陰犬。
陰影像是粘稠的血液,讓杜聖蘭的雙腿無法邁動,雪花獅子感受到危險的氣息,窩在袖子裡拽了拽麵料,像是在詢問杜聖蘭為什麼還不召喚龍。
空氣中依稀有了一絲波動,似乎是顧崖木準備出手。
“再讓我努力一下,”杜聖蘭低聲道,“不能總想著依賴彆人。”
絕對的境界壓製讓他就像在做困獸之鬥,眼睜睜看著青眼陰犬一點點靠近,袖子裡的雪花獅子擔心他遇到危險也急了,準備出來做些什麼,卻被杜聖蘭阻止。
魘冷眼看著這一番垂死掙紮。
杜聖蘭嘗試用真氣分化黑影,受製於目前維持著的黑團子狀態,他每一次動作格外吃力。好不容易終於能暫時脫離影子,杜聖蘭剛用力朝後跑了幾步,陰影迅速蔓延而來,趕在陰影追上來前,他提氣對著濃霧喊道:“乾娘!”
“……”
人要有自知之明,杜聖蘭如果有能力解決青眼陰犬,那都能向杜青光宣戰,他不讓顧崖木參與,是清楚這時候一定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無論是顧崖木還是自己出手,外來者的身份便會暴露,接下來很難收場。
這一聲乾娘讓魘的腳步停下幾秒,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
混雜著血腥味的霧氣隨風吸入喉,絕對不是什麼好的體驗,杜聖蘭顧不得這些,繼續喊道:“乾娘,你沒走遠吧?乾娘救我。”
魘以為是被他戲耍了,陰影變為黑紅色的血液,濃烈的詛咒隨血液湧來,眼看就要蔓延到杜聖蘭的鞋邊,霧氣中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同一時間,原本一隻要攔住黑血的龍爪無聲無息縮了回去。
隨著女人出現,黑紅色的血液凝固成冰霜,女子輕輕歎道:“為難小孩子做什麼?”
魘設想過很多可能出現的情況,唯獨沒考慮過眼下這種,它對女子好像很是忌憚,那雙青色的眼珠終於有了變化:“我大哥給了你什麼東西,讓你出麵保護一個沒用的子嗣?”
女人揮了揮手,街道上的陰氣瞬間少了許多,那些原本還想觀望躲藏的冥都看客慌不擇路逃跑。
女子欣慰地望著杜聖蘭:“我就知道你會認我。”
杜聖蘭挑了挑眉。
“你很有想法,可以認狗做爹,一定也能接受我。”
“……”
認狗做爹?
還沒等魘細細琢磨這句話,女子已經朝著它走去。
那些原本纏著杜聖蘭的陰影此刻全部朝女子湧去,女子沒有躲閃,就在杜聖蘭以為她有什麼絕招的時候,女子身體瞬間被分割成無數屍塊,然而下一刻,她又在血霧中複蘇。
接下來的場麵血腥又詭異,無論魘使出什麼招式,女子永遠都是平靜倒下,再次蘇醒。每次複活它都要更加靠近青眼陰犬,曆經幾次死亡後,女子終於站在魘的麵前,隻見她微微一笑,冰涼的手指觸摸到陰犬的麵部,後者現在有些像杜聖蘭剛剛的狀態,想要抽身,卻被死死釘在原地。
“可能有一點疼。”女子輕輕一用力,摘下了對方的腦袋。
黑色的血水開始朝著四麵八方湧動,腦袋還在瘋狂地咆哮。女子拎著狗頭,看向霧氣中的另一處,陰犬和兵人不知何時站在那裡。
陰犬:“你破壞了我的計劃。”
女子笑了笑,回頭看向杜聖蘭:“它大概是想等你被打得半死不活時出手,好教會自家孩子,沒有力量,就守不住重要的人。”
杜聖蘭麵色一變:“以身作則不是更好?”
親自去被打得半死不活。
魘好像明白了什麼,死死盯著杜聖蘭:“你是假的?”
杜聖蘭倒出袖子裡的雪花獅子,小家夥強撐著一口氣沒有暈過去,一雙圓滾滾的眼珠盯著魘,一直在哆嗦。
“它是你叔叔。”陰犬終於再度開口。
被拎著腦袋的魘總算知道對方為什麼找人假扮親兒子,就這麼個上不了台麵的東西,絕對會死在冥都。狗頭也不掙紮了,它甚至是用一種溫和的口吻對雪花獅子說:“看來你父親想讓你學它,走向殺父弑兄的老路。”
陰犬沒有阻止它開口,這是小陰犬必須要上的一課,儘管殘忍。
誰都沒有說話,魘惡毒的眼神,陰犬的殘酷,兵人的冷漠……
良久,雪花獅子終於回過神,它看著親爹,一股難得的親切感從心底冒了出來:“你也殺父弑兄?”
也?
陰犬微微一怔,不到一秒鐘,好像反應過來什麼,目光像是刀子一樣落在杜聖蘭身上:“你……”
雪花獅子炫耀道:“主人都殺了好幾個弟兄了。”
“彆胡說。”杜聖蘭輕輕拍了一下它的大腦袋,皮笑肉不笑解釋:“就殺了一個,廢了一個。”
一旁女子的目光愈發欣慰:“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她捏碎了手裡的狗頭,腥臭的黑氣模糊了霧中的血腥味。
杜聖蘭望著這些黑霧,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不可一世的青眼陰犬,就這麼死了?這是不是代表女子也能輕易殺死另一隻陰犬?
“它沒死。”女子道:“魘很厲害,不殺個千百次死不了。不過它每次死亡都會丟失近幾日的記憶和修煉成果。”
杜聖蘭聞言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頭疼。丟失記憶說明自己的身份不會被揭發,但這隻該死的玩意居然有那麼多條命,這要殺到猴年馬月?
不過他很快就想到,麻煩的東西不一定要用殺的,就像天聖學宮塔樓內鎮壓的邪魔。
女子輕聲道:“我去洗個手,晚點我再去找你。”
“好的乾娘。”
“……”這回輪到對方沉默了,大概也是沒想到杜聖蘭的會叫得這麼乾脆。
確定人走遠了,杜聖蘭本想問陰犬,但看它的眼神好像不太友善,隻能問兵人:“你覺得她為什麼認我做乾兒子?”
兵人無視了杜聖蘭的提問。
杜聖蘭隻好重新看向陰犬:“能打聽一下我乾娘的身份嗎?”
顧念著還有雪花獅子在場,陰犬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了杜聖蘭一番:“在我動手殺了你之前……”
杜聖蘭明智地選擇消失在陰犬麵前。
……
回樹洞的路上,杜聖蘭一直在思考能向誰打聽,快要到時,腳步突然一頓。他看到有著人臉一樣的樹冠,被白色的霧氣纏繞,這霧氣好像和冥都的霧氣不太一樣。
杜聖蘭眯起眼,仔細觀摩下發現霧氣連起來居然是一條龍的形狀。
環視左右,也許因為先前那名女子的震懾,周圍的陰物都跑去了其他地方,他飛身上樹,趁著顧崖木扼住人麵樹冠咽喉的時候,威脅道:“冥都有個身體很不好的女人,有關她的事情,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人麵樹冠無比後悔前幾日地動時,主動和杜聖蘭說了句話。
“我隻知道她叫九奴。”
杜聖蘭又問:“可是一直生活在冥都?”
人麵樹冠抖了抖葉子:“我記得是四十多年前吧,冥都放出冥鳥的時候,九奴不知是怎麼做到的,竟然附身在冥鳥身上進入。”
冥都封都期間,每隔十年隻有冥鳥能進出一次,帶來外界的消息。
杜聖蘭:“其後她便一直在這裡?沒離開過?”
“這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她是冥都最神秘的人,而且肯定不是活人,因為活人觸碰不到冥鳥。”
杜聖蘭捏緊的手指重新鬆開,先前有一瞬間他曾有個很荒唐的猜想,但被人麵樹冠打破了。四十年前已經不是活人,那必然不是裴琉焰。
再者說,冥都進出一趟也不容易,似乎是力量越大的生靈,越受到限製。根據天機樓的情報,冥都隻在多年前小陰犬失蹤那日,短暫開過城門。
銀白色的霧氣出現在他身邊,輕輕拍了拍杜聖蘭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
杜聖蘭苦笑搖頭:“我沒事。”他抬頭,望著天上廣袤的天空:“想不到冥都也有星星可以看。”
顧崖木陪著他沉默地凝視蒼穹。
“我說,你們一定要坐在我身上看星星嗎?”人麵樹冠不自在地晃晃樹枝,想要將二人搖下去。
霧氣中龍目張開,淩厲地看過來。
人麵樹冠默默將樹冠散開了一些,方便杜聖蘭看得更真切,小聲道:“……你們繼續,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