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辦法是找同伴。
單身小姑娘容易碰上不懷好意的烏龜蛋子,但加上位老奶奶就大不同。
除非是窮凶極惡的匪徒,否則一般人都不敢輕易招惹中老年婦女。
江州中老年婦女曆經生活滄桑,能文能武,以一敵百,橫掃千軍。
道行不深的小混混碰上江州大媽,其戰鬥力就如大白鵝麵前的林蕊,妥妥被KO的份,唯有聞風喪膽,見之拔腿就跑。
王奶奶幫兩個孩子將三輪車騎到公園門口時,林蕊趕緊衝等在樹下的芬妮招手,然後轉頭興高采烈看老人:“奶奶,我說的能陪你一塊兒抓知了猴的人在這裡。”
王奶奶原以為她隨口說著玩,看到芬妮,她連連擺手:“不成不成,奶奶年紀大了,眼睛不行。知了猴鬼著呢,跑得快得很。”
“沒事兒,我們有辦法。您老人家隻要跟著芬妮,保準今晚起碼能收獲七八十隻。”
她壓低了聲音央求,“奶奶,芬妮想給她爸增加營養。她媽剛生孩子,她家現在困難。”
王奶奶這才點點頭:“行,那我就跟著去看看。都是好孩子,孝順。”
林蕊將手電筒塞給芬妮,又遞了個哨子過去:“萬一有壞人,你立刻吹哨子。公園巡查隊的爺爺奶奶聽到了,肯定會過去。”
解放公園的巡查隊是附近幾個大廠的退休工人自動組建的,每晚都沿著公園裡頭巡邏,有效地震懾了犯罪分子。
昨晚那幾個王八蛋一是仗著天色晚,二是大概看出來芬妮不是城裡人,存心欺負鄉下小姑娘呢。
芬妮接過哨子,跟林蕊保證:“我今晚肯定逮一百隻知了猴。”
“行了,你可彆勉強。”林蕊見有客人走來,趕緊戴好帽子口罩。
自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媽是廠醫,家裡頭的一次性手套以及口罩帽子總不會缺的。
《青春的火焰》樂聲中,林蕊笑眯眯地問客人:“要不要嘗嘗我們的壽司?都是剛做的,特彆新鮮好吃。小鹿純子知道不?日本人就愛吃壽司。”
結果她話音剛落,對方就冒出句日語:“您師從哪位?”
哎呀媽,居然真碰上國際友人,看來追番十多年的壓箱底功力必須得使出來了。
林蕊立刻全力以赴:“書,我跟著書上學的。不過中國古代也有將米飯跟魚肉放在一起食用的方式。這就是文化最有意思的地方,因為可以傳播,也可以不斷的發展。”
客人是江州大學的外語係的日語外教,她誇獎了林蕊的手藝,卻惋惜壽司中沒有生魚片。
“我姐也在江州大學讀書,念的是醫學院。”林蕊用中日文混雜的方式交流,聽到客人的惋惜就搖頭,“不行,江州人不愛吃生魚片,再說我也沒辦法保證生魚片的新鮮。”
日本外教買走了一包壽司卷,林蕊歡快地收下錢,然後麵對三張呆若木雞的臉。
“乾嘛啊?”她莫名其妙,懷疑剛才壽司卷的飯粒粘在自己臉上了。
蘇木激動萬分:“蕊蕊,你真會說日本話啊。剛才她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
“連蒙帶猜唄,人家說的都是最簡單的。”林蕊煞有介事,“語言的功能在於交流,隻要能說上話,大功告成。”
她那追番學會的日語水平應對動漫跟日劇勉強湊合,更複雜的就彆想了。
饒是如此,她也已經足夠鎮住蘇木和芬妮。
就連王奶奶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有林蕊非昔日吳下阿蒙,必須得刮目相看的意思。
“到底是林工跟鄭大夫的女兒,知識分子書香門第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王奶奶歎氣,“你姐姐沒說錯,你要是好好學習,肯定能考大學。”
跟著電視自學就能出這樣的成績,要是再有老師當麵教,那還得了。
林蕊心道要是跟著老師學,她肯定睡得天昏地暗。她看英美劇一頭神勁,上英語課還不是習慣性犯困,聽說讀寫都不親。
哎喲,想起來了,今年她還有四級要考。也不知道2018年的世界得亂成啥樣了。
無論是十四歲的她媽,還是四十四歲的她媽,除非錦鯉光環亮瞎老天爺的臉,否則肯定沒希望考過四級。
芬妮滿臉欽佩地看著林蕊:“蕊蕊,你真了不起。”
“行了。”林蕊趕緊擺擺手,作為學渣被如此商業尬吹,她也會不好意思的,“知了猴,你們趕緊去綁膠帶。”
夕陽西下,公園門口的人漸漸多起來。
林蕊將一飯盒乾煸好的知了猴擺在旁邊,借著煤爐的熱度溫著。這玩意兒趁熱吃最香,冷了就沒那個味兒。
公園外綠化帶的地燈剛好打在林蕊攤子上,沒等她開始推銷,昨晚那三位地頭蛇又來了。
“喲,小鹿純子,這是什麼?今天又添新品種了?”
知了猴在江州不太受歡迎,三十年後的林蕊號稱吃遍江州大小飯店,也沒怎麼見到知了猴。
她直接用牙簽戳起一隻乾煸好的知了猴,遞給帶頭的光腦袋:“大哥你嘗嘗,我哥說好吃,特彆喜歡這一口。”
光頭男直接就著林蕊的手咬過去,笑得意味深長:“你哥人呢,跑哪兒去了。”
“不知道。”林蕊回答得乾淨利落,“保不齊給我找嫂子去了。我奶奶在呢,要不我問問她,回頭再告訴大哥你。”
光腦袋瞥了眼林蕊扁的跟平板一樣的胸口,笑了笑,又用牙簽戳起幾個知了猴,給兩位手下都嘗過以後,拿了三包壽司卷跟十根串串香,總算走了。
蘇木嚇得心驚膽戰,佩服地看著林蕊:“蕊蕊你膽子真大,我都嚇死了。”
這幾個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林蕊倒是不怕,她就是心頭滴血,三塊錢啊。這夥人拿走的東西,她能賣三塊錢了。
算了,她自我安慰,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權當是交保護費了,總比生意做不下去強。
旁邊等著的客人待到這三位刺兒頭走,才敢靠近,好奇地指著飯盒裡頭的知了猴問林蕊:“這東西是什麼?怎麼賣?”
“知了猴,可香了,比瘦肉還好吃。”林蕊趕緊遞上牙簽,“一毛錢三個,保準您吃了還想吃。”
她本以為客人會遲疑,不想旁邊有人催促:“吃,要是難吃,剛才那個活鬨鬼還不得把攤子給掀翻啊。”
客人立刻掏出一毛錢,直接來了三個,乾淨利落地進了嘴巴。
林蕊目瞪口呆,她倒沒料到,那幾個人居然還具有廣告明星的效應。
暮色漸深,路過的客人越來越多。
她現在愈發覺得八十年代的江州人民購買力杠杠的,無論是壽司卷還是串串香,亦或者知了猴,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被消耗掉。
等到遠處寺廟的鐘聲悠悠響起,大喇叭提醒十點鐘公園關門的時候,林蕊的攤子已經被一掃而空,連根冰棍都沒剩下。
她跟蘇木麵麵相覷。
因為手上有了錢,今天他們相當大手筆,準備的材料比昨天多一倍,不想竟然也被掃蕩光了。
有些出公園門準備買了回家路上吃的客人,未能如願以償,還抱怨了兩句林蕊:“小姑娘,出來賣東西,貨就要準備周全。”
“不好意思,天熱,我們怕東西多了容易壞。”林蕊陪著笑。
她看王奶奶跟芬妮滿臉紅光地走過來,趕緊跳起來招招手。
公園裡頭的知了猴多年沒被人逮過,堪比鄭家村水坑中的小龍蝦,不知自美,標準傻白甜。
王奶奶興高采烈:“我估摸著數了下,起碼有兩百來隻,能炒兩大碟子了。”
她兒子兒媳婦早年車禍去世,全靠著微薄的撫恤金撫養孫子大軍。
孩子長大後,王奶奶本指望他能頂替父職進鋼鐵廠上班。結果鋼鐵廠出了新規定,說要加強職工素質,入廠職工一律起碼得高中畢業才行。
大家私底下議論,就是看鋼鐵廠效益不錯,哪兒都往裡頭塞人,職工嚴重飽和。
後來王奶奶輾轉托了人,才將大軍活動進肉聯廠。可惜從他進廠起,肉聯廠就江河日下,每個月工資緊巴巴,祖孫倆的日子也捉襟見肘。
王奶奶還琢磨著要給孫子挑上門媳婦,那更加得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彩禮錢要出的,三大件不能缺,結婚總得收拾清爽家裡頭。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樁能少了錢啊。
林蕊聽老人一麵推著三輪車,一麵絮絮叨叨地說話,忍不住想笑。
果然那句話說的沒錯,世界上99.9%的人煩惱都源自於沒錢。誰說寶馬車上一定要哭,坐在自行車後麵凍哭的人恐怕更多。
三輪車推到雜物間門口,王奶奶鎖上門,心滿意足地拎著知了猴上樓:“行了,省了兩塊多錢。”
眼下物價飛漲,一斤肉都從一塊五漲到兩塊二,還要肉票。這知了猴又香又酥,豈不是能抵上一斤肉。
況且現在連肉聯廠職工都不容易買到新鮮肉,凍肉哪有知了猴香。
林蕊左右看看,拉王奶奶進屋:“奶奶,你想不想把知了猴真換成錢?”
王奶奶失笑:“這也就是沒錢的人用來糊弄自己的嘴巴。要真頓頓有肉,誰稀罕吃這玩意兒。”
“你賣給我,兩分錢一隻,我給你賣出去。”林蕊得意地抬高下巴,“我要賺差價。”
王奶奶笑得厲害,權當小孩子糊弄她玩兒:“行行行,奶奶等你掙錢買新衣服穿啊。”
林蕊趕緊點點布袋子裡頭的知了猴數目。霍!竟然足足有三百七十五隻知了猴。
等等,她要列個算式除一下,這得多少錢。
蘇木丁點兒不掩飾嫌棄:“你一個初三的學生,你好意思嗎?375÷5=75,你都不會口算?”
啊呸!她還記得住算式,沒找計算器就算不錯了!
蘇木直接從口袋裡頭數出七塊五毛錢,擺在小桌上:“芬妮四塊,奶奶您三塊五,成不?膠帶是芬妮買的,得算成本。”
王奶奶連連擺手:“等你們把知了猴賣出去再說。彆瞎糟蹋錢,以為掙錢容易啊。”
三塊五,她家大軍一個月才六十八塊錢。她捉兩旬知了猴,就能趕上大軍一個月的工資了。
王奶奶看著蘇木,語重心長:“你攢點兒零花錢也不容易,彆跟你師父似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總得想想隔夜糧。”
得,王奶奶是把這七塊五毛錢當成蘇木的私房錢了。筒子樓果然沒有秘密,昨晚她都把電視機開了,江州新聞也擋不住話音傳出去。
林蕊趕緊示意蘇木收起錢:“行,那等我們明天賣出去了,再給您錢。”
晚上在衛生間衝澡的時候,芬妮沒忍住,小聲問林蕊:“你怎麼賣啊,現在醫藥公司都不收蟬蛻了。”
她小時候還有人上村裡頭收蟬蛻,那玩意兒能入藥治病,一分錢兩個。據說再往前十年更貴,她姐姐賣的那會兒一分錢一個,兩隻蟬蛻就能買一支鉛筆。
後來就越來越便宜,從一分錢兩個跌到五個,再後來,索性根本沒人要蟬蛻了。
林蕊痛痛快快地用熱水擦洗著身子,打著嗬欠道:“你甭愁,山人自有妙計。”
芬妮羨慕地歎了口氣:“你真厲害,什麼都會。”
林鑫拎著熱水壺到洗澡間,聽到屋裡頭的動靜,立刻搖頭:“她還什麼都會呢,要真會就好了。”
林蕊趕緊噤聲,擦乾身體,先發製人地跑出去盤問她姐:“你跑哪兒去了?一天都不見人。”
林鑫伸手點她的腦袋:“這話得問你,晚上去哪兒玩了?”
林蕊驚悚,下意識地否認:“沒啊,我在家看電視呢。”
這謊話撒的,真是沒一點兒質量。林鑫是實踐派,直接擺事實拿證據,她拽著妹妹的手去摸電視機:“看電視?”
看到現在,電視機根本沒發燙?簡直笑話!
林蕊想掙紮一下,說自己抵抗住了發哥的魅力,在家好好學習來著。不過沒開口,她就放棄了,顯然這話不具備任何可信度。
“我就是跟蘇木一塊兒出去溜達了。”林蕊煞有介事,“天這麼熱,我給國家節約電呢。”
林鑫戳了下妹妹的腦門:“我替國家謝謝你啊。老實交代,是不是跑去解放公園了?”
林蕊背上寒毛直豎,誰?到底是誰出賣了她?還夠不夠意思啊!
林鑫明察秋毫,哪裡還看不出問題,她頓時拉下臉:“我怎麼說的?不許再練氣功!”
她今天下午代人上物理課的時候就氣得不輕。
都全麵建設四個現代化了,居然還有人在課堂上堂而皇之地表演所謂的耳朵認字。
還認字呢,能聽懂人話就不錯了!
結果那人拿那位著名的物理權威說事,強調兩彈一星的元勳以黨性保證人體特異功能是真的。
林鑫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怒吼,牛頓再偉大,研究的煉金術也是荒謬的!
國之大恥,居然寄希望於子虛烏有的氣功超能力來解決科學發展落後的困局。
林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連否認:“沒有,我就是跟蘇木一塊兒去抓知了猴了。公園裡頭好多呢。”
不是練氣功就好。
林鑫將妹妹拉進屋,摸著她的頭壓低聲音:“你想幫助朋友,很好,但是你也要注意安全啊。昨晚芬妮才差點兒出事,今晚你又去。你以為真有事,你們三個孩子能抵什麼用?”
“不不不,還有王奶奶。”林蕊半真半假,“王奶奶說大軍哥喜歡吃這個,所以跟我們一塊兒去逮知了猴。”
林鑫這才放下心來,抓著妹妹的胳膊看,立刻心疼地皺眉:“怎麼不穿長袖啊?看看蚊子咬的。”
她趕緊從木格子上的藥箱中翻出藥膏,給妹妹抹上。
林蕊上輩子獨生女,雖然她家樓上的小哥哥對她百依百順,但男孩子到底比女孩子粗心些,她還是想要個姐姐。
“姐,你對我真好。”
林鑫哭笑不得:“你不成天闖禍,我會對你更好。”她拍拍妹妹的胳膊,“明天就彆盯著知了猴吃了,讓芬妮給她爸多吃點兒。姐明天買好吃的給你。”
林蕊對她姐嘴裡頭的好吃的沒興趣。她可不肯這麼輕易放過姐姐。
她拽著人,滿臉八卦:“姐,我回答過你的問題了,現在該輪到你回答我了。你乾什麼去了?是不是約會去了?”
林鑫拍妹妹的腦袋:“睡你的覺,就你話多!”
屋子門推開,洗完澡的蘇木滿臉純真地看著林鑫:“鑫鑫姐,我要睡這裡。”
說著,他手一指,點在林蕊坐著的床上。
林鑫頭痛不已:“你就不能回家睡嗎?”
蘇木已經自顧自地躺在床上,打起了嗬欠:“不要,我師父不在,我怕有老鼠咬我。”
走廊上響起臉盆碰到架子的聲音,芬妮端著臉盆出現在門口:“鑫鑫姐,我好了,你洗澡。”
林鑫深吸一口氣,撇過腦袋去。
算了,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家成了托兒所。
作者有話要說: 新聞是真新聞,阿金特彆注明,彆說阿金抄襲啊。
1988年物價闖關,導致的物價上漲以及搶購潮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