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文明素來熱情好客, 從古至今一向以最高規格禮待友邦。
友誼商店作為一個超然的存在,服務自然沒話說。
林蕊享受著售貨員小姐的和聲細語與親切微笑,頓時有種翻身農奴把歌唱, 一朝穿回卅年後之感。
儘管她最終依然什麼都沒買, 誰讓商店裡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呢, 美麗親切的售貨員小姐還是沒對她翻白眼。
至於人家有沒有在心裡頭翻,那就跟林蕊沒關係了, 反正她也看不到。
踏出友誼商店大門時, 少女重重地歎了口氣;“要是其他百貨店的營業員能有這態度,李國香的國營飯店還至於打不過豆腐西施嗎?”
豆腐西施用的糧店的碎米,隻做一樣米豆腐。
國營飯店米油麵蔬菜魚肉樣樣都齊全, 啥都能上, 卻被人家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要是光靠銷售人員的顏值,那解放公園門口同樣賣吃食的小餛飩攤子早就被玲玲姐擠得毫無招架之力了。
事實上呢?事實上有玲玲姐存在以後, 整個夜市攤子的生意都更上一層樓。
不少慕名來看壽司西施的人, 照樣會被其他攤位上新鮮可口的美食吸引,然後多掏腰包。
蘇木聽她嘀嘀咕咕半天, 認真思索後,指出了問題的關鍵:“你在百貨商店裡頭也沒裝外國人啊。”
說不定蕊蕊對著百貨店的營業員嘰裡呱啦地說洋文,人家也會對她客客氣氣。
林蕊朝天空翻白眼, 點著蘇木的腦袋:“瞧你那沒見識的樣兒啊,咱們賣串串香跟壽司的時候就沒招待過了外國人?你對人家點頭哈腰,對自己同胞就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蘇木連連往後退, 委屈不已:“我哪有,我明明都是一樣的。”
“那不就結了嘛。”林蕊聳聳肩膀,雙手一攤,“顧客就是商人的衣食父母,誰讓你賺錢誰就是你爸爸。”
蘇木反對:“哪能這麼說,賺錢歸賺錢,父母歸父母。”
“打比方,懂不懂?跟你說個話怎麼就那麼費勁呢。”
林蕊伸出手指頭戳他,“古代大人原本還特指父母呢!後來不成了官員的專用。老百姓真相信官員會愛民如子?呸!父母官隻不過是拍馬屁的話,就求官老爺讓老百姓活下去而已。真當老百姓賤,願意給自己再供一對爹媽啊。”
不遠處,同樣步出友誼商店的表姐撲哧笑出聲,調侃麵沉如水的表弟:“你這位朋友還真挺有意思。”
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鄒鵬的耳朵一下子燒了起來,恨不得扭頭就走。
他從小所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如此魯莽無禮,少年隻能逼迫自己站在這裡,繼續煎熬下去。
表姐轉頭看自己的朋友,言笑晏晏:“這個小姑娘好像能夠明白你說的話啊。”
夕陽西下,明亮柔軟的霞光中,林蕊還在教育蘇木:“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國營企業沒有擺正自己的位子。作為生產者銷售者,他們的首要任務是滿足消費者的需求,而不是一副高高在上老太爺的架勢。”
我生產的這些東西,肯賣給你們,是對你們的恩賜,還不跪下來感謝青天大老爺給你們活下去機會。
這可能嗎?這根本就是反人類生活常識。
古代大商人囤積糧食跟鹽巴,根本目的還是為了賣出好價錢,彼此間照樣競爭,想方設法招攬更多的顧客。
到他們那兒全反過來了。老百姓買賬才怪呢。
小姑娘今天受氣似乎不小,現在一股腦兒吐出來,聲音跟炒豌豆似的,又急又脆。
表姐看自己朋友沉默不語,下意識開口提醒了一句:“貝拉,你覺得呢?”
長發微微卷曲的女人垂下了眼簾,輕聲道:“是挺有意思的。隻有小孩子才敢正視皇帝身上沒穿衣服的事實,而不是睜眼說瞎話,比賽看誰馬屁拍得漂亮,拍得彆具一格。”
前麵的男孩子開了自行車鎖,女孩子利索當然坐上了後座,還拍了下男孩的後背,笑嘻嘻地跟他說了句什麼。
男孩子無奈地看著她,好聲好氣地勸道:“行啦,我們走。”
林蕊扭過頭,對著友誼商店歎氣:“哎呀,這都沒有的話,就代表著整個江州都基本上不可能有。”
蘇木如釋重負:“那就完了,咱們趕緊回去寫作業。”
林蕊瞪眼:“你怎麼這樣鼠目寸光?這才是一個江州而已。全國呢,全國是什麼情況你清楚嗎?”
踩著自行車的少年差點兒當場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他捏緊刹車,扭過頭,眉毛皺成一團:“不行!蕊蕊,你不能逃課。”
全國啊!全國多少個省市,她要跑到什麼時候?
少年苦口婆心:“蕊蕊,你還要排練呢。聖誕節之前你得錄完安妮的故事,然後就要準備期末考試。你真的不能跑。”
看林蕊沒有搭腔的意思,蘇木隻好後退一步,咬咬牙承諾,“等考完了預考成嗎?寒假也不行的,過完年就要預考了。你要上中專,起碼得過預考線啊。等,等咱們中考完行嗎?”
原本他打算趁著中考結束的暑假好好預習功課的,考大學好難,他得提前做好準備。
現在也隻好先穩住蕊蕊再說了。
沒事的,少年在心中安慰自己,在火車上他也能看書做題。
林蕊氣得團團轉,最後還是沒忍住抬手拍蘇木:“哎呀,你怎麼這樣笨啊,簡直氣死我了!”
都告訴他,對於起碼半數以上的育齡期婦女來說,衛生巾屬於奢侈品了。
他居然還存有跑全國市場這麼蠢的念頭。
林蕊一邊拍蘇木的後背,一邊咬牙切齒:“我該有多善良才忍著你的!”
蘇木雪雪呼痛,委屈不已:“我又沒說什麼,我一個男的,哪……哪裡懂衛生巾。”
剛才所有店裡頭的營業員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彆找借口。”林蕊嫌棄打人自己手心疼,索性拿眼神鄙視他,“這是智商問題。江州勉強也算是二線城市了。二線城市都沒有的奢侈品,當然得在一線找。”
蘇木有點兒懵:“哪個一線?”
“上海啊!”林蕊自苦她怎麼攤上了這麼個腦袋轉不過彎兒的蠢家夥,“國家開放物價都是先從上海開始的。”
現在大家要買時興玩意兒,要麼去深圳,要麼就去上海。
如果連上海都沒有護翼衛生巾,全國範圍內能找到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
林蕊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想我家鄭大夫了,我要去看她。”
她美滋滋地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鄭大夫看到自己花骨朵一樣的心肝小寶貝,肯定會欣喜若狂的。
蘇木雖然剛被林蕊diss過笨,但理智始終在線:“我覺得你想多了,嬢嬢肯定會問你為什麼不好好排練。”
今天休息?那為什麼不去學校補課?
鋼鐵廠職工子弟中學那麼多學生,她也不看看自己排多少名!
公交車到站了,表姐提醒心不在焉的朋友:“貝拉,你該去火車站了。”
江州沒有機場,貝拉得先做火車趕去上海,然後乘坐夜裡的航班飛到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