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看孫子的眼神簡直可以稱得上痛心疾首:“外頭現在是什麼天啊?你當是三伏天躺在巷子口吹涼風舒坦?一晚上就凍成冰棍叫拖去火葬場了。”
人家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到她孫子這兒好了。
萬卷書彆想,一卷書都要她抓著雞毛撣子滿世界的攆人。
萬裡路走下來,對他來說也白搭,半點兒也不見長腦子!
“好像誰多稀罕你那破床似的!”王奶奶瞪眼,不耐煩地攆人,“走走走,趕緊給我滾回去。”
王大軍眨巴兩下眼睛,戀戀不舍地看著小洋樓,支支吾吾道:“那,那你為啥叫無苦回我們家去睡覺?”
明明那小子有更舒坦的地方。
“筒子樓離學校坐車近。蘇木跟蕊蕊上學有多辛苦,你知道個屁!”王奶奶沒好氣地白了眼不學無術的孫子,“奶奶多久沒看到無苦了,奶奶就想多看看奶奶的寶貝孫子。”
還是無苦可人疼。
王大軍悲憤:“奶奶,明明我出去的時間更長,我才是你寶貝大孫子。”
“哎呦,你在不在家還不是都一樣,成日不著家,開槍都打不到人。”王奶奶絲毫不掩飾嫌棄。
王大軍這會兒連小洋樓新鮮勁兒都顧不上了,他得趕緊多在奶奶麵前掛號,好好彰顯自己的存在。
不然再這麼下去的話,這家裡頭哪還有他站腳的地方。
他奶奶眼睛中,就隻剩下討好賣乖的小和尚了!
王大軍鄭重其事地宣布:“我這趟回來就不出去了。”
他要經營飯店,他要當大老板。
王奶奶瞪眼:“你不出去你乾嘛?家裡可沒有閒飯養閒人。也不看看米麵多少錢一斤,肉骨頭都賣出價了。”
王大軍的雄心壯誌叫奶奶給帶歪了,他先跳起腳來強調:“可你才跟無苦說,家裡頭不缺米飯,叫他叉開來吃。”
彆看那小子三寸丁穀樹皮,吃得可是他好幾倍!
王奶奶從善如流:“我們無苦多大你多大?我們無苦聰明又能乾,哪裡算得上閒人。”
“我也會乾活的。”王大軍委屈,“不信你去問周師傅,我是不是特彆能乾?”
王奶奶直搖頭:“哎喲,你先給我明兒早上爬起來再說。哪回不是太陽曬屁.股,非得我掀被子才行。”
祖孫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隻飄進來王奶奶嫌棄大軍哥帽子口罩也不曉得戴戴好的埋怨。
周會計從女兒懷裡接過睡得噴香的小元元,跟林家人道彆。
根生叔叔還有桂芬嬸嬸他們同樣收拾好燒烤攤子,笑著過來招呼在樓上寫作業的小女兒。
林建明看了眼蘇木,然後摸無苦的圓腦袋:“小夥子,你倆睡在這兒成不?”
林蕊立刻瞪大眼睛:“爸,咱們晚上不住這兒嗎?”
好好的小洋樓,蓋好了不就是為了住人。
那新家具再要散味道,能有多大的味兒?天都這麼晚了,北風呼呼地吹,沒下雪可也比下雪那天更冷。
三樓可足足有四個房間,裡頭擺了四張床!
要不是大軍哥自尊心突然間爆棚,堅持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非得回家力爭他那張床的主權,她也想叫王奶奶他們留下。
至於玲玲姐,那是因為認生,從不敢在家以外的地方睡覺。
不然她跟周阿姨還有小元元一張床。爸爸媽媽一張床,王奶奶帶著自己和姐姐睡,王大軍跟蘇木以及小和尚睡一張,四張床安排得妥妥當當。
明兒一早,王奶奶他們準備早點,開門做生意也便宜。
林建明聽女兒嘰裡咕嚕的一通話,忍不住笑著直搖頭,意味深長道:“我們蕊蕊也想住小洋樓裡頭?”
林蕊心中警鈴大震,懷疑林工話裡頭有陷阱。
鄭大夫摸摸女兒的腦袋,歎了口氣道:“既然你想留下,那就跟你姐睡這兒。”
現在廠裡頭已經有閒言碎語,說他們夫妻倆,丈夫拿著廠子的設備,給私人老板打工掙外快,妻子在上海哪裡是上大學,其實是在私人診所裡頭當醫生掙錢。
所以他們夫妻才能這麼快就掙到小洋樓。
再荒謬的話也有人信誓旦旦堅信不疑,在相信謠言方麵,智者從來都是悲傷的少數群體。
人的劣根性中有一條是恨人有笑人無。人隻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說法。
林建明跟妻子都不願意和這些人扯。
從來都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最後即使澄清了謠言,那些傳播的人還無比委屈,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你較個什麼真?一點兒都不大氣。
現在,林家夫妻存了彆的心事,愈發不願意在這當口跟人起爭執,省得叫人抓到小辮子。
自古都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做父親的人笑了笑,摸摸女兒的腦袋:“我跟你媽回去還有點兒事情跟你車間主任叔叔商量。你和你姐今晚暫時先在這兒歇。”
等到明天妻子回上海念書,幾個孩子還是回家住。
至於這裡,王奶奶祖孫兩個住著也方便。
這些話,林建明沒有直接跟女兒說。
他隻叮囑孩子們關好門窗,又親眼全部仔細檢查一遍,這才跟妻子坐上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去。
鄭大夫忐忑不安地碰碰丈夫的胳膊,小聲念叨:“你說,會不會有事啊?我心裡頭發慌。”
“沒事。”林建明沉著得很,“這房子是老何找人蓋的,用的也是老何的名字。我們怕什麼,本來就跟我們沒關係。”
鄭大夫不滿地踢了下丈夫的腳,小聲嘟囔:“你知道我說什麼。”
那國庫券就是印鈔機,連著幾個月的進進出出,原本才幾千塊錢的本金,現在已經翻到了十幾萬。
每次她將裝了鈔票的行李箱塞給大女兒跟無苦的時候,都心驚膽戰,生怕有個什麼不好。
她心有餘悸道:“老話可真沒講錯,隻看到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
這掙錢也真是忒不容易了。
林建明笑出了聲,話音卻壓得低低的:“自古富貴險中求。早幾年開飯店的還要被抓去蹲大牢呢。”
鄭大夫拉拉丈夫的衣角,小聲問:“那個總工的事,你真打算接陳副廠長的提議嗎?”
林建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搖搖頭道:“這事情,老陳說了也不算話。”
廠裡頭的情況實在錯綜複雜,縱使他再一門心思撲在技術上,也還是免不了暗潮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