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一直忙到大年三十, 才能坐下來齊齊整整的吃上頓團圓飯。
林建明自不必說,馬不停蹄, 春節前那短短幾天的功夫中, 他硬是促成了一筆三十萬的國庫券收賬。
然後他按照票麵七成價格賣出去,拿了二十來萬進廠長辦公室。
雖說是杯水車薪,但到底開了個好頭。
開門紅總給人以無限的希望。
廠長拍著林建明的肩膀,與他促膝長談,殷殷切切地表達了廠領導班子對他的期許。
不是廠裡不珍惜人才,更不是廠裡不知道他的長項在於技術工作, 而是現在人浮於事,真正能派上用場用的人實在太少。
那些看著精明活絡的實則世故圓滑, 小算盤打的比誰都精,遇到事情退的比誰都快。
真要派他們出去,那可算是完了。
就好比穆仁智跟楊白勞合起來, 從黃世仁身上再咬塊肉下去。
現在這世道, 楊白勞比誰都牛氣。
也隻有像林工這樣踏實肯乾的,才會迎難而上, 那是化不可能為可能, 積極為長裡謀求利益。
眼下廠子裡頭最缺的就是林工這樣的人才。
要是再多十個八個,他們江州鋼鐵廠哪至於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林建明倒是安慰了句廠長:“眼下暫時困難是大環境造成的,也不是誰的過錯。咱們這麼大的廠子, 國家總不會不管的,後麵總有辦法解決問題。”
廠長歎氣,國家要管的攤子實在太大了, 這十根手指頭還有長短,爹媽心目中的孩子也是排著位兒的。
他們江州鋼鐵廠可算不上長子嫡孫。等輪到他們的時候彆說吃肉了,估計連湯都喝不上一口。
“所以,林工,這事兒還得靠你們。”廠長飽含期待的看著林建明,拍了拍她的手道,“這大過年的,你好好歇幾天,然後咱們要一鼓作氣,趕緊把債給收了。”
他站起身,在辦公室裡頭來回踱著步子,情緒又激動起來:“你這個思路非常好,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其實咱們江州鋼鐵廠職工手上也有不少國庫券。”
既然人家能拿國庫券抵債,為什麼他們不能收起來國庫券也去抵債呢?
林建明立刻搖頭反對:“不行廠長,如果大家都這麼來的話,咱們連國庫券都收不上來了。他們欠的帳可不止咱們廠子一家。”
現在因為隻有他們提出可以用國庫券抵債,所以這些廠子才能夠優先考慮還他們的帳。
如果大家夥兒都一樣的,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到時候不僅沒有魚,連蝦米他們都吃不到。
廠長一拍腦殼,連連歎氣:“哎喲,要麼怎麼說林工你是人才呢,你看看你想問題多全麵。”
林建明苦笑:“我算是哪門子人才啊?你們可把我給坑苦了,我這叫趕鴨子上架,被逼的。我就想著什麼時候能趕緊把這債給收回頭,我就能回去,踏踏實實當我的工程師了。”
他絮絮叨叨了一通之前負責的工作,十分擔憂廠裡的生產。
廠長擺擺手:“這些暫時都不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帳收回頭。沒錢的話,咱們的機器都運轉不了。”
他又殷勤懇切的表達了對林建明的新年祝福以及新一年工作的期許。
外人要是聽到她的語氣,是必要以為沒有林建明,整個江州鋼鐵廠就會立刻陷入癱瘓。
林建明不卑不亢地跟領導打招呼告辭,然後步出廠長辦公室。
廠長一屁.股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又點了根香煙。
辦公室的門突然間重新打開了,林建明探進腦袋來。
廠長的打火機差點燒著了自己的手。
他尷尬地笑笑:“林工,你還有什麼要求嗎?但凡廠裡頭能滿足的,我們一定想辦法解決。”
林建明搖搖頭:“我對廠裡頭沒什麼要求,就是我想著,咱們廠子也得想辦法開源節流。”
廠長趕緊給他遞煙,再度邀請他坐下:“來來來,林工,您說您說。”
林建民猶猶豫豫的,連著吸了兩口煙,還打不定主意:“照說,這話我不該講。”
廠長不得不開口催促:“這有什麼該不該講的,林工,你對廠子的一片心,我們長著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想到的肯定是為廠子好的事。”
林建明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拉開香煙,認真道:“這幾天我在火車上一直思考一個問題,咱們江州鋼鐵廠負擔最重的是哪一塊?我想來想去,可能還是因為咱們辦學辦托兒所,還有其他的後勤支撐保障占據了大量的資金。”
廠長趕緊擺手,正色道:“這是咱們廠子保持穩定的根本,不能動。”
那些鄉鎮企業為什麼產品價格低,能夠給工程師們開出的工資也高?他們不需要承擔社會責任啊。
他們這些國營大廠不一樣,他們得做好職工的後勤保障,明麵上看著工資是不高,可那些年隱形福利哪裡是外頭能比的。
林建明抬高了手,示意廠長聽自己說下去:“這也是我之前出差的時候聽人提到過的,我隨便一說,廠長你也就隨便一聽,要是覺得不合適,就當我沒說過。”
廠長趕緊拿開嘴邊的紙煙,應聲點頭:“您說,林工,您說。”
林建明正色道:“其實辦學校,辦托兒所,遊樂場什麼的,都是能掙錢的。現在國家講計劃生育,一家隻要一個孩子。咱們廠職工出生的孩子越來越少,托兒所跟學校其實都有多餘的名額。”
這些多出來的名額到底怎麼用的?不用林建明說,廠長自然心裡有數。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現在社會辦托兒所跟學校的力量其實都有限。不少人家的孩子都愁著到底要去哪兒入托,去哪入學。咱們這個資源就該好好用一用啊。”
廠長遲疑道:“您的意思是?”
“吸收社會上的孩子。”林建明抽了口煙,灰白色的煙霧背後,他的麵孔五官都顯得模糊起來,“我出去的時候聽說過,其實有地方已經這樣做了,收讚助費,外頭的孩子想進來,每個人定好了金額。不求學校跟托兒所能掙多少錢,就求他們儘可能自給自足。”
廠長下意識的想反對,這成什麼樣子了,他們江州鋼鐵廠豈不是要跟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
這個時候他完全忘記了,其實鋼鐵廠,托兒所以及學校裡頭的孩子也不完全是廠職工子弟。
大約有關係有門路的人,總要比外頭的平民老百姓更高貴一些,不屬於廠長嫌棄的範疇之類。
林建明像是沒有看見廠長的臉色一樣,自顧自地說下去:“要是擔心孩子的健康問題,每個孩子進來之前都交體檢報告,要是怕他們會擾亂了秩序,那就單獨給他們設立一個班。當然,我個人覺得都沒什麼。”
廠長尷尬地笑:“我不怕彆的,就怕他們把咱們廠的氛圍給帶壞了。”
林建明不說話,隻默默地吸著紙煙。
廠長愈發不自在起來,試探著問:“那你打聽到的讚助費是多少啊?”
林建明豎起三根手指頭。
廠長下意識道:“三百?”
那可得收一百個學生,才能攢成三萬塊。
為這點錢費恁大的心思,不值當。
林建明搖搖頭:“不,再加一個零。”
這回廠長驚得簡直要從老板椅上跳起來了。
開什麼玩笑,三千!他一年的收入都達不到三千!
照這麼來,誰上的起托兒所跟學校啊?
林建明微微的笑,吸著紙煙不說話。
廠長旋即反應過來,三千聽著是多,可連台電冰箱都買不到,真細想起來,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廠裡的高級技工就比他們管理層拿的多,更彆說外頭的那些小商小販私人老板,還有那些鄉鎮企業的領導乾部。
嗬,他們一個月就能就敢給城裡頭下去的工程師開七八百的工資。
既往都是他們占國家的便宜,從國有企業身上吸血,現在也該他們放放血了。
三千塊錢,對這些人來說真是小意思。
三千,收十個就是三萬,一百個就是三十萬。
不說指望學校跟托兒所能夠為廠裡創造什麼效益,起碼讓零頭碎腦的錢,他們也能自己掏出來一些。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廠裡頭的負擔實在太重了。
“保險起見,咱們可以先從幼兒園跟托兒所入手,要是效果好的話,剛好下學期就可以招收小學跟初中的學生了。”
廠長擺擺手:“不,趁著過年的時候可以好好吹吹風,咱們的廠小學和初中可都不賴。”
孩子嘛,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
托兒所多收個三四十個孩子,也增加不了多少工作量,可那足足能有十來萬的進賬。
幼兒園也一樣。
小學跟初中可以考慮多收點兒,孩子大些也懂事,讓老師嚴格看管,大概出不了什麼亂子。
這麼一算,開過年來,廠裡頭要撥給教育方麵的經費支出,起碼能省出百八十萬。
現在這筆錢可太重要了,廠裡就等著這些錢來續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