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鑫將妹妹跟蘇木拉到裡間,站在門簾處看手抓勺子往自己嘴裡頭送的小丫頭,忍不住笑了,回頭又衝滿頭霧水的二人組做個噤聲的手勢。
門簾子落下,林鑫壓低聲音:“元元是抱養的。”
蘇木恍然大悟,老氣橫秋地點點頭:“是該抱養一個,對玲玲姐也好。反正她又不會結婚。”
林蕊愈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玲玲姐不會結婚?開什麼玩笑!
就單憑玲玲姐的顏值跟氣質,連她這種資深直女都能分分鐘被掰彎,立誌發誓掙大錢,好把美人兒娶回家。
啥事都不用美人乾,美人隻要好好坐在那裡,衝她笑笑。她就又鬥誌昂揚,出門繼續掙錢去,給美人買好吃的跟新衣服穿。
林蕊想要開口問,她媽已經揚起聲音招呼她:“蕊蕊,你的餃子好了,黃瓜雞蛋餡的。”
林蕊看看屋子裡頭擠擠挨挨的全是人,實在不適合說話,隻得應聲出去端餃子。
她姐已經快了一步,走到公共廚房幫忙盛餃子。
林蕊正掙紮到底是黃瓜雞蛋餡好吃還是酸菜豬肉餡的美味,廚房外頭響起輕笑:“吃餃子呢?”
林蕊轉過頭,白霧騰騰中,她看見了一張青春洋溢的笑臉。
十八九歲的少年劍眉星目,衝著姐妹倆的方向笑,笑得林蕊一陣心神搖曳。
她乾爸不愧是她從小到大的男神,青少年時期就妥妥少女殺手啊。
看看這相貌,瞧瞧這身高,林蕊,你可千萬得穩住,這就是你姨爹,哦不,現在應該是你未來的姐夫。
必須得是姐夫,不然這輩子她又得看苦命鴛鴦兜兜轉轉始終不斷錯過的悲劇了。
林蕊咧開嘴巴,衝盧定安笑得見牙不見眼:“盧哥,你找我姐約會啊。”
她可以母胎單身solo,但她CP一定得結婚!
她一個旁觀者,聽了都受不了,何況是春妮本人。
這些人到底有什麼資格站在審判台上對彆人指手畫腳?
盛夏天熱,林家沒冰箱,豬肉擺一夜肯定會壞掉。
林母操刀剁肉餡,笑著招呼上門幫忙的鄰居:“今晚大家夥兒敞開了吃,十斤五花肉必須統統消滅。”
照常理說,包餃子應該用豬後臀肉最合適,白的少紅的多,調餡正好。
不過1988年的江州,糧油肉票都還沒退出市場,城市居民食用油按人頭供應。
大家肚裡沒油水,自然更歡迎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最好咬一口滿嘴油的那種。
林家住的是典型的筒子樓,鋼鐵廠給已婚職工分的宿舍。
十幾平方米大小的屋子裝進一家人都艱難,哪裡還有地方燒飯。走廊、衛生間都是公用的,樓道就是大廚房。
現在煤氣灶還不流行,家家戶戶門口堆放的都是煤爐,燒蜂窩煤的那種。
不到兩米寬的過道擠得水泄不通,三四個人圍在一處和餃子餡就轉不過身。
林家更小,外屋一張雙人床,白天掀開被褥支起小方桌吃飯,連張能擀餃子皮的大方桌都沒有,自然不適合當聚餐地點。
然而人民群眾的智慧無極限,不少鄰居翻出自家備下的麵粉,直接在家裡頭和好麵擀出皮,然後再過來包餃子。
林霏開,哦不,現在已經是林蕊,看著麵前人頭攢動的場景覺得稀奇。
剁肉的,洗菜的,切蔥的,剝蒜的,起煤爐的,嬸嬸伯母們揮汗如雨,忙的不亦樂乎。
人人喜氣洋洋,個個與有榮焉,好像考上大學的是他們自家的孩子。
一時間,林蕊甚至有種置身學校美食節的錯覺。
她忍不住手發癢,墊著腳躍躍欲試。大一時,學院包餃子大賽,她可是第三名。
林母腰一扭,直接將小女兒攘到邊上:“吃你的西紅柿去,一會兒餃子就下鍋。”
小女兒身子弱,腸胃淺,明明大家夥兒都喜好油多肉厚,她卻偏偏禁不住大葷腥。彆說吃了,就是聞著都頭暈。
下午蕊蕊才剛睡走了神,可彆又被豬肉熏暈了頭。
林鑫端起滿托盤的餃子,安慰噘嘴的妹妹:“水燒開了,餃子馬上就好。第一鍋就下你的雞蛋黃瓜餡。”
林蕊眨巴著眼睛,她真實年齡好像比她大姨,不,是現在的她姐還大兩歲吧。怎麼好像她成了個人人都要哄的小奶娃。
她不知道的是,因為從小體弱多病加上人又生的小,林家人的確一直將林蕊當孩子看。
後來林蕊初中畢業沒升學,直接進河校當打字員時,林母還哭了一場,心疼孩子這麼小就得上班掙錢。
樓道兩旁的煤爐齊齊紅光滿麵,爐子上的湯鍋個個白霧騰騰。
元寶形的餃子乖乖巧巧排著隊,紮猛子下鍋,吸飽了開水後,又接二連三地浮出水麵,搖搖擺擺。
王奶奶已經調好蘸料,各家拿著自己的海碗或者飯盒,說說笑笑地依次盛餃子。
這玩意兒嬌嫩,不能悶在鍋裡頭,得趕緊撈出來,不然會糊成一團。
盛好餃子的人,有的站在林家吃,有的打聲招呼恭喜過林鑫後,直接端回家去。
林母看看四周,轉頭問大女兒:“鑫鑫,周阿姨過來沒?”
“這兩天財務檢查,周姐他們正忙著加班呢。”遠遠的,男人還沒上樓,聲音先傳過來,替大女兒回答。
林蕊凝神細瞧,昏暗的光線下,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朝家門口走。
濃眉大眼國字臉,是外公,人到中年依然帥得一塌糊塗的外公。
哦,不對,她得叫爸爸。
林蕊有點兒彆扭。
上輩子她生父除了為受精卵提供顆精子以外,沒乾彆的。跟她媽離婚後既沒給過一分錢撫養費,也彆說來看望她了。
旁人抱不平,建議她媽去打官司要求法院強製執行。她媽懶得再跟垃圾牽扯。
無賴一生的能耐就在不要臉上,什麼陰損招數都能使出來。
就為了一個月幾百塊錢?她媽還不想臟了自己和女兒的眼睛跟耳朵。
林蕊看著正值壯年的外公,吭哧吭哧半天才喊出聲:“爸爸。”
林建明笑著揉了把小女兒的腦袋,樂嗬嗬道:“我們蕊蕊要多吃點兒啊。姐姐考上大學,軍功章上有你一半。”
正在剝蒜的王奶奶打趣:“這可怎麼說啊,蕊蕊還幫她姐考大學了。”
林建明自豪不已:“我們家女兒都是沒話說的。鑫鑫高考三天不是停電麼,蕊蕊給她姐扇了三宿扇子,中午還爬起來給她姐送飯,頓頓不落。”
抬腳、落步、敲門,整個過程不到五秒鐘。
林霏開滿臉懵逼,這向導未免太省事,原來玲玲姐就住在林家隔壁。
“吱嘎”一聲,門板旋轉三十度,露出張芙蓉麵。
身穿淡粉色連衣裙的女人看著約莫二十六七歲,衝林蕊眉眼彎彎,羞澀一笑:“是蕊蕊啊。”“吱嘎”一聲,門板旋轉三十度,露出張芙蓉麵。
身穿淡粉色連衣裙的女人看著約莫二十六七歲的模樣。
林蕊真心實意地驚豔了。沒想到她媽小時候鄰居竟然這樣傾城絕色。
她本以為酷似海報上吉永小百合的大姨已經夠逆天了,不料梔子花旁還有牡丹花開。
麵前的玲玲姐未施粉黛,鵝蛋臉精致小巧,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波光盈盈。
不知道是不是鮮少出門的緣故,玲玲姐的臉色有些蒼白,說話聲也輕柔細弱。
她道了謝,接過餃子碗,轉過頭抓了把棗子遞給林蕊:“你吃,補血的。”
裡屋中走出個一兩歲大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到玲玲姐腿邊,拽著她的裙子仰起頭:“媽媽。”
林蕊心頭感歎,略憂傷,美人的女兒似乎沒能遺傳親媽的神顏。
蘇木看著童花頭的小姑娘,驚訝地抬起頭:“玲玲姐,你什麼時候結的婚?孩子都這麼大了!”
他就去香港看了大半年西洋景,怎麼轉回頭玲玲姐的女兒都能跑能跳會叫媽了。
他走的時候,玲玲姐沒大肚子啊!
玲玲姐跟受了驚嚇一樣,雙手捏成拳頭,無意識一般反複強調:“我的寶寶,元元是我的寶寶。”
林蕊遲鈍地察覺到不對勁,貌若天仙的玲玲姐的反應似乎有點兒奇怪。
沒等她細想,端著黃瓜去水池邊清洗的林鑫路過門邊。
林蕊看看屋子裡頭擠擠挨挨的全是人,實在不適合說話,隻得應聲出去端餃子。
還帶著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林蕊扶著小元元的肩膀,認真看著滿臉疑惑的小姑娘,語氣堅定:“春妮姨姨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那些叔叔阿姨還有爺爺奶奶。”
不是誰說話的聲音越大,發出的聲音越多,就代表這個聲音是正確的。
如果全世界都顛倒黑白,那錯誤的隻能是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