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的桃園氣候宜人, 正是旅遊的好時節。
汽車在公路上奔馳,道路兩旁的風景不急不緩地往後退。
“你看,這兒像不像浙江奉化呀?”老婦人突然間舉手,指向窗外,示意坐在身旁的中年人。
年過半百的男人誠惶誠恐, 小心翼翼道:“祖母。”
老婦人先自己笑了起來:“我老了,記性也不好,我都忘了你已經離家這麼久, 小時候的事情,哪裡還能記得?”
那中年男人連忙否認:“記得的,爺爺帶我們回去祭祖, 讓我們不要忘記那是我們的根。”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肯定是像的, 爺爺選擇這兒,就是因為像老家。”
老婦人啞然失笑, 輕輕合上了眼睛,聲音跟夢囈似的:“再像也不是呀,你爺爺到今天都沒有安葬。”
中年男人麵紅耳赤, 窘迫得無以複加。
老夫人睜開了眼睛, 輕聲安慰他:“這也不是你們的錯, 是我們的事情,我們給自己惹來的麻煩啊。”
她的目光悠悠地看向窗外,沒有歡迎的民眾, 也沒有等候的官員。
在美國深居簡出這幾年,她倒是習慣了安靜。
老夫人的目光掃過路邊,突然間停留在倒下的石像上,下意識喊了一聲停車。
她顫抖著走下車,看著沾滿了汙漬的丈夫雕像,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他們……”
中年男人也是滿麵駭然,這幾年島內局勢不好,那個人上台之後,就想方設法將祖父的雕像逐一清除出島內。
可這裡是爺爺的靈柩,他們怎麼能夠在這兒也肆意妄為呢?
他們也敢!
老夫人冷笑:“有什麼不敢的?人家就是做了,我們又能怎麼樣?”
中年人臉紅到耳根子,期期艾艾不能言。
老夫人重重地歎了口氣,伸手想用手帕將雕像上的汙漬擦乾淨,卻無論如何都擦不掉汙穢。
她閉了下眼睛,如果不是外甥女兒在邊上幫忙攙扶,她幾乎要暈厥過去。
是啊,他們有什麼不敢?
墓園就有守衛,如果不是有人默許,誰敢如此放肆?
“夫人——”
小汽車停到了她麵前,戴著寬眼鏡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走上前,一副驚喜交加的模樣,“您怎麼回來了?事先都沒聽到任何通知。”
老夫人似笑非笑:“怎麼?這兒不是我的家嗎?我回來還要經過人批準?總統先生。”
寬邊眼鏡立刻笑了起來:“夫人,這是哪裡的話。隻是您回來,我們肯定要好好歡迎啊。您這次在島內過生日可好?我們一定好好籌備。”
老夫人沒有回應他的話,隻一下下的,繼續擦拭雕像。
寬邊眼鏡男人臉上終於浮現出尷尬的神色,卻仍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現在民眾情緒激動,總說我們不如公產黨。他們哪裡能夠理解我們韜光養晦的苦心啊。公產黨就是想把我們推到台前,逼著我們當靶子。”
老夫人聲音淡淡的:“總統還是不要跟我談論這些比較好,我早就不理會政事了。”
那人臉上始終堆著笑,跟在老夫人身旁不肯離開:“不知道夫人這次回島,有什麼指示?”
他身邊的隨從趕緊扶正那雕像,大張旗鼓地開始清理雕像,隻差伸出舌頭去舔上麵的汙漬。
老夫人看著這誇張的做派,心中一聲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我能有什麼指示?隻不過一介中年喪夫,老年喪子的老太婆而已。我思念亡夫,回來祭拜。您貴人事多,還是忙您自己的事情去吧。”
寬邊眼鏡男人臉上堆著笑,煞有介事:“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先總統的事情重要。夫人您有任何差遣,儘管開口。”
“我不敢有任何差遣,我隻是想看看亡夫跟我的孩子。”
外甥女兒推來了輪椅,老人坦然地坐在輪椅上,由孫子推著輪椅往墓園去。
“總統”亦步亦趨跟在輪椅後,臉上始終陪著笑:“實在是國內外局勢不好,我……”
他巧舌如簧,不住地為自己辯解,都是公黨有心挑唆,才讓島內時局如此艱難。
老夫人跟沒有聽見似的,隻目光哀戚地看著靈柩。
她輕輕歎了口氣:“到現在也沒有下葬啊。”
“總統”眼睛一亮,麵上隱隱似有光華流淌:“夫人,這也是,我想跟您說的。遲遲不下葬,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有傷子孫的福澤呀。畢竟,子嗣凋零是事實。”
蔣家的兒孫輩就沒有長壽的人。
老夫人的孫子勃然色變,厲聲嗬斥:“這是我家的家事,輪不到彆人指手畫腳。”
戴著寬邊眼鏡的“總統”微微笑:“先總統的事是家事也是國事,事關子孫後代的福澤呀。照我說,不如就地安葬,也好早日讓先總統入土為安,免得壞了子孫後代的運道。”
蔣先生大怒:“先祖與先父皆有遺願安葬大陸。先人留給我們的福澤已夠深厚,子孫後代的前程應當自己掙。我們絕不可能因為所謂的風水,就違背了先人的遺願。你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彆家的家務事上。”
“哎呀,夫人你看,蔣將軍,這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真是為了蔣家的福運著想。”
戴寬邊眼鏡的男人一副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模樣,聲音都忍不住歎息了。
他心中冷笑,這位小蔣先生果然是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倘若不是當初這位太子爺得罪了美國人,也輪不到自己上位。
“總統”臉上浮著深深的遺憾,一派憂心重重的模樣:“夫人,還請您好好考慮,早日讓先總統入土為安吧。”
一直在邊上沉默不語的老夫人點點頭,居然沒有駁斥他的話:“是這個道理,該入土為安了。”
小蔣先生駭然,差點兒驚呼出聲。
祖母這是怎麼了?難道年紀大了之後,居然被人欺到頭上都沒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