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個多月,糧都快吃完了,不進去,去哪兒找吃的?”困在後頭的人相互詢問,“真的要二兩銀子嗎?可是……可是把俺們賣了,也湊不出這些銀子啊。”
“官爺,官爺,行行好吧,沒吃的啦。”好些人家都沒吃的了,求生的路就在眼前,他們哪兒還能等在原處?他們湧上去,誰料那邊的人一看這麼多災民湧過來,立刻就反應過激了。
“放箭!”
那箭矢跟雨一樣落,災民哭喊聲一片,他們驚慌失措,又推了彆人的車,於是又造成更多踩踏。
“快走,裡頭殺人了。”
災民往外退,最尾巴的兩村人也往外退,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麻木走著——太餓了,實在跑不動了。
“走吧,這裡不留人,沒有這個錢買命。”他們紅著眼睛默默走了,“去下一個地方看看。”
安以農回過頭,還能看到城牆上的兵在射箭。
災民的哭喊聲在遠去,他的眼前卻在模糊:誰能想到,這是同國記的同胞呢?
“喜娃子,快走,莫掉隊了。”村長在前頭喊。
安以農一擦眼睛:“誒,來了。”
顧正中坐在車上,他也看著那邊的城牆,忽然就笑了:“過了兩百多年,這世道還是如此。我還以為換個人做皇帝,就好了呢。”
天冷日短雪又大,如今他們一天走不到十裡。
今天也是走了七八裡,眾人就得找地方搭營。不搭不行,被雪蓋一夜,人就沒了。如今已經有兩人得風寒了,都在車上窩著熬呢。
“我看前頭有個荒廢的塢堡,要不去那兒?”
“我看可以。”
所謂塢堡,就是那些大戶人家修築的防禦工事,甚至有城牆和城門。這個塢堡現在沒人住了,似乎經曆過一場火災,入目都是殘瓦斷牆,隻有部分牆體還堅強挺立在那兒。
災民在這裡停下暫歇,男人去外麵找柴,女人收拾出晚上要睡覺的帳篷,孩子就坐在車上呆呆看著。
他們用木頭搭一個三角架子,上麵蓋草席或者布。但是安以農卻不用做這麼多,他拿出三塊布搭在棚子下,連接處用繩子係好,然後前麵垂下一塊草簾子,這就是一個頂頂好用的小帳篷了。
鄰村的人看著新鮮:“這小車子怎麼改的?真好用啊。
“上麵的箱子都放平了,鋪上褥子,四麵有簾,頂上有棚,睡在裡頭可比睡在地上暖和。用起來也方便,有事兒跳下車,推著就能跑。”
田家村的人也是羨慕:“可不是?聽說走前他就找木匠做了。那會兒我們還覺得他傻呢,有錢亂花,如今看看,這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娃兒腦子真當好使啊。”
當然也有那刻薄的酸:“好使有什麼用?還不是一起逃荒?真好使,那就吃上官家飯了。”
安以農在那兒禮貌性笑笑,然後堆了小小的火堆,火堆上駕一三角鐵架子,架子上放一小鍋,鍋裡的水很快就燒開了。
他端著燒開的水到了車上,一部分現在用,一部分倒進水囊,剩下的放著冷卻,拿來洗臉擦腳。
倒了半碗炒過的麵,撒上鹽,用開水直接衝了,然後就著這碗麵湯吃三分之一塊硬邦邦的烤餅,這就是他的晚餐。
對災民來說是很豐盛的晚餐。
也是他用簾子把自己擋住吃,否則其他人肯定要猜測他還有多少存糧。這會兒大部分災民晚上都隻是喝一點粥水,還不行就啃點草根,沒有這麼吃的。
麵湯全部吃完後,他用開水衝開,然後喝掉,這樣就很乾淨了。不過安以農還是習慣再用什麼洗一洗,所以他準備抓一捧雪燒開,然後清洗自己的餐具。
“逃荒期間,這種小矯情可真是要命。”他自我吐槽著,跳下車,然後……發現男主正在蹭他的火堆。他蹲在那裡搓手,看起來像個小可憐。
“我隻是烤烤手。”這個大地主的幼子有些驚慌地站起來,現在已經是下雪天,但他的棉襖還是秋款。
“誒?田喜?是我啊,黃梅生。”他像是才發現安以農,激動得雙眼通紅。
安以農看著他,心中毫無波動。
可算了吧,這裡這麼多人,之所以來蹭他的火,就是因為他早就認出了他。真不容易,找了幾次機會,終於在他麵前演了那麼一出。
“我看到你了。”安以農說,“沒想記到這時候會以這種方式見麵。”
想到自家情況,黃梅生有了點真情實感的悲痛:“若非北邊那女人謀逆,牝雞司晨,我們怎麼會麵臨這樣的災禍?”
安以農沒有搭話:就如今這官府的作風,不把人當人,造反那也是遲早的事。
見狀,黃梅生走近一步,小聲套近乎:“我一直很想念你,怎麼都沒來找我?”
安以農翻了翻了原主的記憶:“哦,我去了,還沒跨過你家高高的門檻,就被人用掃帚打了出去。你家仆人還放了狗,生怕咬不死我。”
黃梅生:“……”
“我想這一定有什麼誤會。”黃梅生笑得尷尬。
“無所謂了,我已經不在意這些。”安以農化了一點雪水把餐具洗過,然後把鐵架子和鍋都收起來。
“你可以待在這兒,但是離我的車遠一點。”
他回到車上,躺在鋪好的柔軟褥子上,脫掉外套然後蓋上被子,閉上眼:“接下來麻煩你了,顧先生。”
空蕩蕩的車廂裡傳來輕笑聲:“……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