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餘宣布由葉丞相和霍采瑜一同擔任今年春闈的主考官時,朝臣們議論紛紛。
丞相派覺得陛下把堂堂文官之首的丞相和一個上不得台麵、靠賣屁股上位的霍采瑜並列是對丞相的侮辱;
大將軍派覺得陛下這是受了丞相派的脅迫做出的讓步,保證丞相能在新科舉中分一杯羹;
中立派已經被霍采瑜折服,信心滿滿覺得丞相昏庸無能必然能被他們霍大人比下去。
葉丞相本人倒是寵辱不驚,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應承下來:“臣領旨。”
李錦餘還有些擔心丞相不答應,見丞相這麼痛快,鬆了口氣。
下了早朝,李錦餘正拿著瓜子訓導他的小後輩要守規矩,便聽到長康通報:“陛下,丞相求見。”
李錦餘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霍采瑜。
霍采瑜皺了皺眉,臉上倒也不覺得意外:“丞相想必是為了主考官一事前來。”
“怎麼辦?”
“陛下且聽他如何說。”霍采瑜站起身,“臣暫且回避。”
他現在明著和葉丞相對上,若留在這裡,恐怕葉丞相不會說什麼有用的信息。
李錦餘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他擔心黑貓派出來得殺手會在這段時間刺殺霍采瑜,趕緊把瓜子丟嘴裡,上前牽住霍采瑜的衣袖:“等等,朕跟你過去看看。”
他可以用一點靈力,先給霍采瑜待的地方弄個預警或者保護措施。
這陣子沒有動用靈力的機會,他靈力又攢下不少。
把霍采瑜安置在一處偏殿,仔細勘察過周圍環境,又囑咐過霍采瑜等一盞茶的功夫立刻去正殿找他,李錦餘這才在霍采瑜有些複雜的目光中回去寢宮正殿。
甫一進門,李錦餘便聽到葉丞相的聲音:“你倒是乖覺,這就給了我乾掉霍采瑜的機會。”
咦?
李錦餘愣了愣,抬腿進門,看到葉丞相坐在倉鼠籠旁邊,對著籠子裡正趴在木屑裡啃瓜子的湯圓,捋著胡須有些疑惑:“你今日倒不怎麼怕我。”
李錦餘:“……”
他內心忽然騰升起巨大的、冰冷的、玄妙的惡劣預感。
讓他瞬間想轉身離開。
但已經晚了。
他踏足正殿之時,葉丞相已經注意到他,目光投到他身上,明顯流露出怔忡的神色。
葉丞相低頭又看看傻兮兮隻知道啃瓜子的籠中湯圓,再看看僵硬在殿門企圖慢慢後退的陛下,神色忽然變得微妙了起來。
李錦餘的臉色也微妙了起來。
兩個人僵持半晌,葉丞相才冷笑一聲:“想不到,你竟然都會玩障眼法了。”
“明明是你認錯了!”李錦餘不知哪來的底氣,鼓足勇氣反駁了一句,“我和湯圓哪裡像了!”
葉丞相站起來,“哼”了一聲:“你們這些耗子不都長一個樣。”
被認錯湯圓李錦餘勉強捏著鼻子忍了——畢竟他之前也沒認出黑貓。但被說是耗子,李錦餘就忍不下去:“我們倉鼠和耗子是兩種動物!”
“都一樣。”葉丞相向前走了兩步,剛想說點什麼,殿外長康忽然遙遙喊了一聲:
“大將軍覲見——!”
兩個人的表情瞬間又微妙了起來。
孟大將軍進殿門時,便看到陛下和丞相坐在距離最遙遠的位置對角,一個逗弄小寵一個自顧自飲茶,一句話不說。
以往陛下和丞相走得近,孟大將軍偶爾撞見他們君臣會麵,多是葉丞相溜須拍馬、陛下得意洋洋,倒是少見這樣冷肅的氣氛。
不過如今陛下幾乎明著想從丞相這裡收回大權,不複以往和睦倒也正常。
以孟大將軍來看,葉丞相這等奸滑小人,陛下能儘早遠離自然最好。
像他孟擊浪,身在朝中雖亦有私心,但還是盼著陛下和朝廷能永垂不朽的。
葉歸鄉這種貪婪小人,隻顧著自己的榮華富貴,何曾考慮過江山社稷?
心裡這麼想,孟大將軍對葉丞相的態度便一貫比較冷淡。
葉丞相大約也知曉他在大將軍心裡形象不佳,一向和大將軍保持距離。
兩個人覲見陛下都互相錯開。
這次久違地撞在一起,孟大將軍看不順眼,本想暫且告退,卻被李錦餘如同見到救星一樣拉住:“大將軍有何事不妨直言?”
孟大將軍看了眼葉丞相,倒也乾脆:“臣這次過來是為了狡國進貢之事。”
“狡國今年的使節大約已經出發了。”既然陛下挽留,孟大將軍沒有客氣,直接道,“狡國近兩年頗有些不安分,我們須得早做打算。”
狡國位於大荻東北,主遊牧,曾經仗著鐵騎屢犯邊境,荻朝曆任皇帝都極為頭痛。及至先帝登基時,邊境已經築起綿延數千裡的邊關,先帝耗費十年功夫整頓邊境,徹底將狡國打垮,狡國不得不的年年上貢,換取安寧。
隻是如今幾十年過去,荻朝的軍隊已大不如前,狡國卻日漸兵強馬壯,起了異心。
李錦餘記得原著裡霍采瑜打下江山沒多久,便遭遇狡國外敵入侵,戰火尚未完全熄滅便再度燃起,險些叫新生的王朝毀於一旦。
孟大將軍倒是有遠見,提前預警。可惜原著裡景昌帝根本不聽他的,葉歸鄉又卡住了錢糧,回天乏術。
至於現在……
李錦餘還想著把這片江山好好地交給霍采瑜,當然不願意它被外敵侵擾,毫不猶豫地道:“練兵!必須練兵!”
孟大將軍沒想到這次陛下這麼配合,頓時一愣,隨後反應過來,看向了葉丞相:“丞相,陛下同意,戶部可有說法?”
練兵說來簡單,需要源源不斷的白銀和糧草才能把軍隊撐起來。
葉丞相輕輕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微笑道:“陛下既然有旨,臣自然全力配合。”
孟大將軍再次愣了愣。
這次怎地出乎意料的順利?
以往不都是陛下漠不關心、丞相百般推脫、最後事情永無期限地往後拖麼?
李錦餘微微側目看了葉丞相一眼。
他支持大將軍是為了國土安寧,葉丞相是為什麼?
葉丞相看回來,眼眸中閃過一絲綠光,嚇得李錦餘重新坐直身體。
他這時候反應過來了——葉丞相要的是榮華富貴,荻朝若是亡了,又哪來的榮華富貴給他享受?
原著裡的葉丞相一葉障目,自忖荻朝大國威風不懼邊陲手下敗將,隻顧著內鬥;現在的葉丞相也看過原著,自然知曉敵人的威脅。
李錦餘多少安心了些。
至少在這方麵他們立場尚且一致。
孟大將軍不知今日這兩位怎麼回事,但難得這麼順利要來了戶部的錢糧,他轉身準備去落實。
李錦餘又一把拉住他:“大將軍等等!”
——不要留他一個人跟黑貓在一起啊啊啊!
孟大將軍十分詫異:“陛下?”
“大將軍不妨多坐坐?”李錦餘抓著孟大將軍的胳膊,可憐兮兮地道。
論起來孟大將軍還是景昌帝的表叔父。孟大將軍當年也跟著家中長輩陪伴還是太子的幼兒陛下,軟乎乎的一小團。
那時候的太子還天真懵懂,乖覺聽話,關鍵還不像其他的紈絝子弟一樣放縱,鼓著嬰兒肥的小臉認真學課,讓他心都有些化了。
隻是後來太子成了皇帝,不知怎地向著暴君之路一騎絕塵,再也不複兒時的可愛。
如今陛下驟然做出這種類似撒嬌的動作,孟大將軍一下子被勾起了往年的回憶,鐵血將心也柔軟了一些。
“既然陛下有命……”
大將軍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外麵長康又喊了一聲:“霍大人覲見——!”
李錦餘手指一僵:一盞茶功夫這麼快就過去了?
霍采瑜進門時,看到的便是他的陛下幾乎半靠在大將軍的身上,丞相則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
李錦餘對上霍采瑜的目光,微妙地在他眼眸中又讀出一絲委屈,好像自己是什麼始亂終棄的渣男。
他下意識鬆開了大將軍的袖子。
葉丞相、孟大將軍、霍采瑜三個人的目光一齊投到他身上。
李錦餘冷汗頓時下來了。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現在的場麵非常尷尬。
李錦餘張了張嘴,停頓半晌,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擊掌道:“朕請三位愛卿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