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隻要有霍采瑜出現,再大的事情都能夠解決。
不論那些叛軍到底是哪邊的人,霍采瑜出馬必然可以控製住局勢。
李錦餘感覺自己可以開始考慮退位之後的計劃了。
霍采瑜遮遮掩掩地螳螂捕蟬,總不會是打算跟他玩躲貓貓。
李錦餘撓了撓耳朵,忽然有些猶豫。
他還要不要假死脫身呢?
要是霍采瑜表白之前,他當然沒有任何猶豫;可是霍采瑜明顯不是把他當作敵人來看待,若是得知他“死了”,一定特彆傷心吧?
想起當初霍采瑜準備去北月關抗擊狡國之前那臉上明顯的頹廢和喪氣,李錦餘心裡微微有些抽痛。
他不想看到霍采瑜難過的樣子。
儘管黑貓一直都在說這些人類的感情都是一時雲煙,過了就沒了,但李錦餘下意識還是覺得霍采瑜不是這樣的人。
哪怕他還沒有想好到底脫身之後要不要再回應霍采瑜的表白。
“哐啷!”
忽然,一聲拍門聲在外麵響起。
長康嚇得一抖。
外麵傳來清朗而穩健的聲音:“臣霍采瑜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是霍采瑜。
李錦餘仔細聽去,外麵的喊殺聲已經沒有了,顯然已經被控製住了局勢。
長康戰戰兢兢地看著李錦餘,小聲道:“陛下,要開門嗎?”
若攝政王隻是單純的來救駕還好,可看之前守在寢宮門前的侍衛……攝政王似乎也沒有安好心啊?
這個時候開門,萬一攝政王有了謀反之心怎麼辦?
李錦餘自然毫不猶豫:“開門。”
長康有些猶豫:“可是萬一……”
李錦餘看他一眼:“攝政王若想強闖進來,你擋得住嗎?”
長康想起去年霍采瑜還是陛下幽禁在宮裡的“男寵”的時候、來見陛下直接一掌把殿門拍碎時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們攝政王武功蓋世,這脆弱的殿門怎麼可能擋得住。
長康帶著寢宮裡幾個內侍宮女戰戰兢兢地又去把堵在門口的家具都搬開,最後拉開了門栓。
霍采瑜一臉沉穩地走進來,手中還握著血跡斑斑的長劍,上麵不知沾染了誰的血跡。
龍椅正對著寢宮正殿的殿門,李錦餘和霍采瑜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擔心反叛軍從門窗突入,之前長康把寢宮裡所有的窗戶都關上,然後點起了宮燈。
如今殿門敞開,黃昏的熔火暖光鋪灑進來,在霍采瑜周身鍍上了一層橙紅色的描邊。
迎光中霍采瑜的英俊麵容看起來有些虛幻,李錦餘甚至留意到霍采瑜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
想象也確實值得高興。
如今有人領先他一步叛變,霍采瑜正好可以用清君側和勤王的名義徹底掌握整個荻朝,黃袍加身之後,如今在位的皇帝還不是任予任求?
李錦餘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渴盼。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來他都被拘束在這具人類的軀體上,沒法變回自己最自由自在的倉鼠形態。
儘管作為皇帝他認識了很多人、學會了很多東西、逐漸擁有了真正獨立的思想……可他本性上還是一隻倉鼠。
他想能夠像湯圓一樣擁有柔軟的毛毛、滿滿的腮囊;
想能夠在光滑的細砂裡沐浴、在蓬鬆的木屑裡睡覺;
他想要能夠變回自己的形態。
他苦心孤詣將霍采瑜一路推到攝政王的位置上,就是指望霍采瑜能夠早些奪位、讓他解脫。
霍采瑜對他告白之後,他一度絕望地覺得是不是永遠都沒法甩脫景昌帝軀體的桎梏……沒想到峰回路轉,說好的叛亂終於來了!
李錦餘殷切地看著霍采瑜,之前醞釀過的作秀完全被拋在腦後,隻等霍采瑜開口說一句“陛下請退位”,他就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霍采瑜在大殿門口駐足了片刻,靜靜望著他的陛下,隨後向前走了幾步。
背後的禁軍凶神惡煞地守在門口,武器上還沾著血跡。
霍采瑜走到大殿正中,抬頭看了一眼他的陛下,唇角輕輕一勾,進門時臉上的肅殺之氣迅速消散。
他驀然單膝跪下,手中的染血佩劍倒轉放在地上,聲音一如即往地沉穩,帶著明顯的忠誠與熱烈:“叛軍已儘數誅殺!有臣一日,定保陛下安然無憂!”
李錦餘:“……?”
這發展怎麼不對?!
李錦餘瞪大了眼睛,本來還懷著一絲霍采瑜是在作秀的希望——然而下一秒鐘,他就敏銳地感覺到大殿中的靈氣有些不對勁。
他凝聚靈力到雙眸,直直看向了跪在下麵的霍采瑜。
隻見霍采瑜周身縈繞的那一層淺淺的淡紫色紫薇帝氣如同一隻隻細小的螢火蟲,從他身邊飛舞離開,最終全部彙聚到了李錦餘身上。
短短幾個眨眼的功夫,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氣便隻剩下幾乎看不見的那一點點。
李錦餘呆呆地看著那些紫薇帝氣全部彙聚到了他的身上,內心的震驚和心痛幾乎難以言表。
——為什麼!
紫薇帝氣代表著天命對皇權的承認,也是能夠做皇帝、未來做皇帝的可能性的展現。
剛才紫薇帝氣大幅度流淌到自己身上,是意味著霍采瑜放棄了最大的稱帝的機會嗎?
李錦餘低下頭,恰好和霍采瑜含著深情的棕色雙眸對視。
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該為霍采瑜的犧牲而感動、還是為自己距離脫身機會渺茫而傷心。
隔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霍采瑜還跪在下麵,張了張嘴,暫且隻吐出幾個字:“起來吧。”
霍采瑜依言站起,走到李錦餘麵前,望著他的陛下臉上震驚的神情,唇角有些愉悅地勾起,低聲道:“陛下,之前有所隱瞞,還請恕罪。”
李錦餘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努力讓自己不要去考慮太過悲傷的事情,吸了口氣,眨眨眼:“沒事,朕……不怪你。”
霍采瑜麵上的表情忽然收斂了些,輕輕歎了一口氣:“陛下若有興趣,不妨與臣一同去見一見這次叛亂的罪魁禍首。”
李錦餘心裡還惦記著黑貓的下落,想想黑貓可能也在叛亂的主使者那裡,站起身:“好,走吧。”
他還真有點好奇這次到底是誰這麼想不開想要造反……關鍵是居然還真的搞出了事情。
霍采瑜跟在李錦餘身後,棕色雙眸中流露出一絲同情,隨後轉為堅毅。
長康本以為攝政王可能要不安好心,沒想到峰回路轉,竟然解決了他們的大危機,不由得長長出了口氣。
看李錦餘打算出門,長康職業病發作,趕緊拿了一條長袍:“陛下,外頭還冷著。”
他本想給李錦餘直接披上,霍采瑜卻自然而然地伸手過來,直接將長袍拿了過去,仔細給李錦餘係好:“陛下,小心凍著。”
李錦餘一抬頭就能看到這個剛剛平定了叛亂的男人溫柔地給自己係著外袍的係帶,兩頰悄悄爬上了一絲紅暈。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忽然心跳的這麼快。
“好了,陛下請。”
霍采瑜站直身體,看著他的陛下容光煥發的模樣,有些自豪和滿足地笑了一聲,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有些冷肅:“讓他們瞧瞧,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大荻之主。”
……
禁軍開路、李錦餘沒有坐龍輦,就和霍采瑜並排走在蕭瑟的皇宮裡。
一路上偶爾能看到被禁軍斬殺或者俘獲的青衣人。
李錦餘目光掃過前麵領隊的人的方向,忽然有些迷惑。
這條路好像隻通往一個方向。
慈寧宮。
太後住所?
李錦餘有些不安地側頭看了霍采瑜一眼,得到霍采瑜安撫的笑容。
往前走了大約十分鐘,果然停在了慈寧宮門口。
慈寧宮中原本到處都是玉石雕琢的佛像和點燃的檀香,如今佛像腹中破開、檀香灑滿地,一片狼籍之色。
李錦餘目光落在那些佛像中空的腹部,微微蹙眉。
這些空缺的位置,看起來倒像是原本藏著什麼東西。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了那些青衣人手中的武器。
再往前走,到了慈寧宮正殿的門口,幾個禁軍正綁著一個人跪在那裡。
李錦餘停住,看著那人。
儘管早有預料,但他還是有些震驚:“大將軍。”
孟大將軍有些花白的鬢發已經散亂了不少,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唇邊還隱隱有血跡,被牛筋繩綁在那裡一動不動。
聽到李錦餘叫他的名字,孟大將軍抬起頭,眼眸中閃過一絲愧疚,動了動嘴唇:“陛下。”
京城中有資格調動軍隊的人隻剩下孟大將軍。
原本李錦餘也猜測過,青衣軍行動有序、一看便是經過正統操練過的人,說不定有孟大將軍的手筆。
隻是孟大將軍從前一直對皇室忠心耿耿,他無論如何也沒法相信孟大將軍會選擇造反。
難道孟大將軍打算自己當皇帝嗎?
李錦餘抿了抿唇:“為什麼?”
孟大將軍抬頭剛想說什麼,看到李錦餘身後霍采瑜冷肅的眼神,苦笑了一下,沒有作答:“陛下進去便知曉了。”
李錦餘又抿了抿唇,輕輕吸了口氣,昂首闊步踏進了慈寧宮的正殿。
慈寧宮裡,太後穿著華貴而尊美的宮袍,端坐在正座上,麵色沉靜如水,看到李錦餘進門,眼神漠然不變,似乎完全不在意李錦餘的存在。
李錦餘也沒有看她。
他目光凝聚到站在太後身旁、穿著一身黑底金紋龍袍的年輕男子身上。
這男子懷中抱著一隻通體漆黑的小貓,熟悉的娃娃臉上掛著並不熟悉的冷淡,目不斜視,隻專心擼著懷中黑貓的毛毛,根本不在意外麵是否進來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