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半宿, 天邊都隱約泛出魚肚白,杜家才逐漸安寧下來。
趙梔勉強睡下,李婆婆一直守在女兒床前, 一時也沒顧及上虞意, 那個姑娘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但實際上,虞意現在正站在她身側, 半俯下身,十二萬分謹慎地掐著一縷靈力,重新探看趙梔的小腹。
趙梔肚裡的孩子發育得很好, 比一般的胎兒發育都還要好一些,僅僅三個月,就已經完全發育出了人的體貌, 從軀體上長出了纖細的四肢, 眉眼五官也看得清晰, 的確是個男孩。
隻是它軀體發育得好, 魂魄卻尚不齊全, 隻有一魂二魄。正是杜若缺失的魂魄。
虞意從床邊退回到薛沉景身邊, 疑惑道:“這是不是意味著,等趙梔懷胎足月, 杜若的魂魄就會被抽儘,重新變成一個男胎,再被趙梔生下來?”
薛沉景頷首,“想來應該是如此。”
穿書之前, 虞意曾也看到過一些新聞,有的父母為求男寶,想儘各種辦法, 有的孕婦會在懷孕期間,會去服用一些“轉胎丸”之類的三無藥品,想要轉變胎兒性彆,最後反倒導致生出的小孩畸形。
沒想到如今到了這樣一個玄幻世界,竟也遇到類似之事。
但這一個顯然更加過分,杜若都已經生下來了,她都已經成長到六歲,卻還要被剝奪身為女孩的身份,要這樣被生生拆魂重入母親腹中,再以男胎出生。
一個六歲的小孩自然不會是自願要回去母胎,轉變性彆,重新來過,隻能是她的親人強行如此。
那通過這種方式最終生出的男孩,還是她麼?這樣違背天道,逆轉人倫的術法,最終真的能得出一個善果來麼?
薛沉景感覺到身邊人難以遏製的怒氣,他垂下眸,凝視著虞意的側顏,她現在的心情很不佳,眉宇間隱忍著一股憤怒和難過。
係統說她是生活在一個光明世界裡的人,應該很少能見到這樣不公惡心的事吧。他忽然懂她的心為什麼千瘡百孔了,這就如同琉璃一樣,琉璃純粹而乾淨,剔透得裝不下一點黑暗,所以易碎。
她憐憫普通人,會心疼一個與她無關的小女孩,會因為彆人遭遇的不公而憤怒,她和薛明淵是一路人。
難怪他們能互相吸引。
但薛沉景卻不是,他見過很多這樣不公的事,他就活在這樣惡心的深淵裡麵。所以他現在無法與她感同身受,他心中對於那個被拆魂的小女孩沒有絲毫憐憫,對造成這一切的幕後主使也沒有半點憤懣。
這在他看來就是一出司空見慣的戲碼罷了,甚至此時,他的內心深處還因為看到彆人遭遇的不幸,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隱秘的幸災樂禍。
若是被她察覺了,虞意又該厭惡他了。
薛沉景努力克製著心中那從在彆人的痛苦當中汲取而來的快意,不動聲色地朝虞意靠近一步,半邊胸膛幾乎貼在她身後。
垂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阿意,隻要你開口,我可以想辦法將這一魂二魄抽出來,還回小女孩的體內。”
若是能討她歡心,他也願意摻和進這出戲碼裡去。
虞意因為他過於靠近的氣息而瑟縮了一下,往旁邊讓去半步,她凝眉看著床上沉眠的趙梔,又看了一眼握著女兒的手,匍匐在床沿的李婆婆。
她思索許久,搖了搖頭。
薛沉景詫異地眨眼,“你不想幫她?”
虞意冷靜下來,說道:“我們還什麼都不了解,貿然插手說不定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光是抽魂還回去,又有什麼用?若這一家人當真是以如此極端的方式,都想要一個男孩的話,阻止了這一次,他們也會進行下一次,也會尋求彆的方法。
虞意想起趙梔婆母初見她時那種打量而警覺的眼神,她左右看了看,轉身從主屋中出去。
杜家今晚折騰一宿,趙梔終於安穩下來,杜若也沒有再哭鬨,趙梔的夫君杜錢來屋裡看過趙梔後,便又重回了偏房,陪著女兒休息。
杜家二老也已回了隔壁自己家院子,但他們的屋子裡還有一星燈火,兩人還沒睡。虞意來到兩家相鄰的那堵牆,腳尖一點,躍過牆頭,身姿輕盈得如同一朵隨風飄飛的山茶花。
翩然起伏的裙擺映照在身後那雙幽深的眼眸裡,薛沉景瞳孔微顫,心中忽湧出一股強烈的衝動,控製不住地想將花朵打落塵土,看它潔白的花瓣沾滿泥濘,汙濁不堪的樣子。
不知道在那種處境下的她,又該用什麼樣的表情注視著他。
薛沉景呼吸漸沉,袖中的手指蜷緊。
虞意感覺到身後令人不適的侵略性的注視,她下落的時候,踮腳踩中牆下菜圃裡搭建的支架,警覺地側身回眸。
與此同時,沉寂已久的係統忽然支棱起來,叫道:“宿主,請克製你危險的衝動……”
薛沉景立即抬眼迎向虞意的目光,將腦中的畫麵撕碎,對她彎眸露出一個無辜的微笑。努力在心中安撫自己,不是現在不是現在不是現在,我還沒看夠她美麗的樣子,現在還不是時候。
虞意收回目光,從菜圃架子輕巧地落到地上。
係統聲音警告到一半,戛然而止。它忽而覺得,薛沉景這樣努力扮做薛明淵的樣子也挺好,至少從表麵看上去,他是正常的。
它的宿主終於學會如何克製自己的衝動和欲望了,雖然他的想法還是有點危險,但能緩一時是一時,與最初相比,宿主已經有所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