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淵的沉默令薛沉景很不安, 他知道他這個哥哥為了阻止他惑亂世間,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誅殺他,削弱他的力量;可以為了遏製他的惡欲, 自剖精火;還可以在望野那一場正邪之戰時,不顧一切地奪得身軀,用自我獻祭的方式封印所有追隨他的妖魔。
他們混沌一體,共用同一具身軀, 共享同一片心海, 薛明淵每一次鎮壓他, 每一次誅殺他,他自己也平等地受著同樣的傷害,可他依然沒有絲毫手軟。
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地阻止他,他想要毀滅什麼,薛明淵便偏偏要拯救什麼。
可是現在,他給了薛明淵再一次徹底鎮壓他的機會,他竟然猶豫了。這意味著什麼, 薛沉景光是想想,便害怕得渾身戰栗。
他躺在交纏的絲線當中,努力地仰起頭, 控製自己不要沒出息地流淚。
“我答應你了, 你為什麼不發誓啊?隻要你發誓,我便立即誅殺與我共生的所有妖魔, 一個不留, 我可以做到的,這不是你一直以來希望的嗎?為什麼猶豫?”
“薛明淵,你最好知道, 區區凡人的念力,隻因為他們曾經是我的父母,隻因為我還記得他們,隻因為我還不甘心,才能夠困住我。他們興許可以困住我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但絕不可能永遠困住我。”
“等我重掌身體,我會再一次將你封入神廟當中,讓你每一日都經受著來自於你庇佑之民的淩遲之刑,這一輩子都彆想再重見天日。”
“哥哥,你連那些傷你的劊子手都能愛,你為什麼就不能愛一下我?為什麼就不能可憐一下我,我什麼都沒有,爹爹和娘親不要我,你也隻想殺我,連唯一一個可能會喜歡我的人,你也要搶走嗎?”
薛明淵聽著心海裡喋喋不休的聲音,閉上眼,撐著額頭按揉太陽穴。
他也想知道他為什麼猶豫,明明他權衡利弊後,覺得這樣的交易很劃得來,可張嘴發誓時,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讓他遲疑不定,心口如針紮。
發誓之時,便已經破誓,這樣的誓言是不受天道承認的。
薛明淵隻能想到一種可能,他和薛沉景一體同生,胸腔裡跳動的是同一顆心臟,他愛她,那他也會愛上她。
這真是糟糕透頂。
薛沉景得不到回應,便越發驗證了心中的猜想,氣急敗壞地威脅道:
“薛明淵,你不是很愛這個世間麼?這世間妖魔皆會對我俯首稱臣,我天生便是妖魔之君,我會像千年前那樣,帶著妖魔踐踏每一寸土地,屠儘每一座仙山靈地。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那個正道無序,妖魔橫行的時期。”
“哥哥,我會讓那一天重臨的,希望你到時候彆後悔。”
薛明淵聽他說完,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終於緩聲回道:“我也會用儘一切辦法阻止你的。”
薛沉景等了半天,隻得來他這樣一句不合心意的回答,氣得張嘴撕咬身前的絲線,惡狠狠道:“好啊,你試試看!”
西廂房中,虞意對隔壁的爭端毫無所覺,她盤膝坐於榻上,五心朝天,運轉周天,消化著體內充溢的雷電之氣。
她身懷雷火雙靈根,這兩道靈根紮根在她的丹田內,環抱住金丹。雷電之氣從經脈彙入靈根,再經由靈根淬煉彙入金丹,轉化為她自身的力量。
虞意繼承青玄道人的衣缽,一直修習師父的火行劍,又有丹頂鶴劍靈相助,這五年來對於火靈根的淬煉遠比對雷靈根要多,她運劍時,劍氣當中也多是火靈主攻,雷靈隻作為輔助。
但其實雷靈根才是她的先天靈根。
如今吸飽了雷電之氣的雷靈根宛如一株鍍上了金光的珊瑚,從低矮之勢,長高了數寸,分出新的枝杈,和火靈根的枝蔓交錯,貼附在金丹表麵。
虞意能感覺到自己金丹內的真元又暴漲了一截,雷火兩重真元一金一紅,在金丹內流轉。
她從入定中睜眼,伸手召出青竹劍,握住劍柄,劍上電弧劈啪閃過,她立即收回靈力,回劍入鞘。這裡不方便試劍,還是明日去礁石灘上再試吧。
虞意神清氣爽地泡了一個澡,細致地塗抹上香脂,從屏風後出來,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頭發。
她發梢受損,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梳順,不過虞意也沒放棄拯救自己的頭發,在發上也抹了厚厚一層潤發的香膏,再用柔軟的緞子小心地包裹住發尾,才放鬆地抻一抻懶腰,摸了摸鶴師兄的羽毛,走進內間,揭開被子,躺到床榻上。
一縷靈氣從床幔後彈出,滅了桌案上的燈。
東廂燈滅之後,薛明淵也吹熄了蠟燭,寬衣躺到床上。
昏暗的床幔內,漸漸浮出一抹細碎的光塵,這些光塵彙湧到一起,漸生出形態,化為一隻翩躚起舞的銀色蝴蝶。
薛沉景對於蝴蝶一類生物很是敏感,他幾乎是立刻便透過薛明淵感知到了那隻蝴蝶的存在,驚懼地問道:“那是什麼?”
薛明淵柔聲安撫道:“彆害怕,不是永夜蝶。”
蝴蝶振翅,灑落銀色的鱗粉,這種鱗粉有催人入眠之效,薛明淵眼睫緩緩合攏,聲音越來越輕,“這隻是我向阿姊討來的引夢蝶,我們夢裡相見。”
蝴蝶翩然落到薛明淵眉心,沉入皮膚之內。
心海,銀色蝴蝶振翅而來,薛沉景睜大眼睛,驚恐地盯著它,拚命掙紮起來,“薛明淵!薛明淵,你又要做什麼?薛明淵!不要,不要讓它過來,哥哥,對不起,你饒了我,哥哥——”
銀色蝴蝶優雅地穿過交錯的絲線,飛臨到不停掙紮的人麵前,鑽進他的眉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