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夢已經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薛明淵,你怎麼折磨我都好,求求你放過她,不要傷害她。你不是也喜歡她嗎?你怎麼能讓她經曆這些!”
薛明淵的聲音從他心內響起,“沉景,我要你記住這一刻的恐懼和痛苦,殺戮隻會讓你痛,而不該讓你覺得快樂。因為他們也是活生生的,會有人如你一樣擔心他們會受死會受傷害。你害怕被她看見你的過往,你也知道她不喜殺戮。”
“好,我記住,我會記住的。”薛沉景想要痛哭,他此時此刻的確是痛的,比任何時候都痛,這種清醒地知道他將要失去她的滋味,正緩慢淩遲著他的心。
可千年前的他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也不會為任何一個人的死亡而心痛,不管是哥哥曾經庇佑過的子民,還是如今追隨在他身後的妖魔。
他享受這場殺戮,隻覺得戰場還不夠大,血味還不夠濃。
薛沉景再一次搭弓,射穿第一道結界,第三道結界,第四道……
一重一重的結界破開,鮮血染滿長階,從下方逆流而上。虞意被困在這一株神樹體內,唯一能做到的事也就隻有抖抖樹冠,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下方的拚殺,看著戰場慢慢往她逼近。
那位魔君穿過刀光劍影,披戴著一身鮮血,終於踏入她的視線範圍內。
虞意看到他逐漸清晰的麵容,心裡咯噔一下,似意外,但又不那麼意外。她知道薛沉景死了很多次,轉世了很多次,知道他的身體裡,正與邪的時時較量。
從看到關於那位魔君的記載,看到最後一刻魔君反水,獻祭自己封印住追隨在他身邊的妖魔,虞意就大約猜到了,那個千年前攪得世間無法安寧的魔君可能是誰。
隻是沒想到,她能親身印證這個猜測,親眼看到他曾經的殘暴和血腥。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她希望,她能早點醒過來。
薛沉景破開了最後一重結界,終於登上頂峰,他仰頭望向上方壯闊的樹冠,這一株神樹從遠處看著如一團燃燒的烈火,站在樹下看時,每一片葉都像是一朵火焰。
“帝屋神樹,真夠漂亮啊。”薛沉景由衷地歎道,從眼底而生出驚豔和覬覦的神色。
這眼神看在虞意眼中,猶如吐信的毒蛇,讓她從內而外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已經有無形的觸手纏繞上她的身軀,要將她占為己有。
“反傷赤實,可以禦凶。”薛沉景抬手,指尖上尚殘留著不知是何人的血,撫摸她的葉片,“現在,本座就是這個天底下最凶的魔,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禦我。”
他掐住一片火紅的葉,指尖用力,從枝上扯下。
心海誓碑倏地震動,同時驚動了兩個人。薛沉景雙眼一亮,竟生出了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是阿意,帝屋神樹,她在帝屋神樹身上。”
還好,她沒有在下方的戰場裡,她沒有死,也還沒有受傷。
但是慶幸之後,他很快又生出惶恐,因為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做什麼。
他會親手將這一株禦凶的帝屋神樹連根拔起,削掉它的根莖,折斷它的枝乾,焚毀它如火焰一樣的葉,將它劈斬成千百片,叫人在它身上打孔雕刻,做成一具華麗的車駕。
往後,他會驅使著這一具禦凶神樹所做的車駕踏遍修真界的山河,積年累月的血會浸透入神木內,洗也洗不淨。
薛沉景的抗拒使得這座夢境有了波動,“哥哥,不要讓我這麼對她,讓我醒過來……”
帝屋神樹的枝葉簌簌抖動著,虞意發現自己並不是錯覺,薛沉景透明的觸手的確纏繞上了樹身,他甚至不懼怕樹枝上所生的倒刺,一條又一條的觸手緊緊箍住樹乾,要將她從土裡拔起。
但她方才分明又聽到了薛沉景帶著哭音的祈求。
薛明淵看了一眼抖動的葉,他當然知道阿意在這一株樹裡,這一座夢境因他而構建,是他驅使引夢蝶將她引到了這裡。
理智告訴他,應該讓這個夢繼續下去,他們之間將徹底無法挽回。
他的弟弟將永遠無法完成攻略任務。
但是,當帝屋神樹的樹冠顫抖時,薛明淵還是退縮了,他高估了自己的決心,薛沉景扯下她一片葉,都讓他覺得難過。
夢境破碎,銀色的蝴蝶從天幕覆蓋下來,蝶翼裹住夢境,引領著他們的意識回歸。
虞意驀地從夢中驚醒,身上似乎還殘留著被觸手緊束的感覺,餘光掃見一縷銀色的鱗粉從床幔間飄落,她伸手掀開床幔,正好看見一抹銀色蝶影消失在窗縫外。
她翻身從床上下來,快步出了門。西廂房的門扉亦是咿呀一聲,薛明淵從屋內走出來,兩人在中間的花園中相見。
晨曦被烏雲擋住,今日也是一個雷暴的天氣,四周黑壓壓的,隻有雲中偶爾翻滾的雷電照徹地麵。
虞意仰頭問道:“是你做的嗎?”
薛明淵沉默著,輕輕點了一下頭。
隨即一聲脆響,虞意揚手,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