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平複,籠罩在海上的迷霧卻沒有消失,薛沉景將地濁留在了這裡,迷霧中析出點點白漿,凝結成一隻黑白色的小獸,落到丹頂鶴背上。
地濁還記得主人曾叫自己變成這般形態討好她,此時便也毫無遲疑地選擇化身成這樣的一隻小獸。
虞意下意識伸手抱住滾來懷裡的熊貓崽崽,她的手指剛一接觸地濁,五感便與它連通,迷霧掩蓋下的所有景象皆呈現於她腦中。
她看到傳送陣另一端幽深的天塹地裂,深穀當中混不見日光,傳送陣的另一頭設置在那座深淵之中,本是想將地濁霧氣抽走,分散薛沉景身邊魔物,各個擊破。
是以那一端也早有修士布下天羅地網等著,虞意在亮起的刀光劍影和符籙陣光中,看到蒼蒼被斬裂開的觸手,藍色的血潑灑得到處都是,先前嬌滴滴叫著她“阿娘”的嗓子,幾乎撕裂,聲波震裂峽穀,穀上碎石轟隆砸下。
在光影和血泊當中,薛沉景的身影一閃而過,抬手按在章魚身軀上,指尖下射出的靈線纏繞上蒼蒼,將它龐大的身軀一寸寸縮小。
它的身軀實在太大,這個過程便顯得十分緩慢,又給了圍攻之人機會,薛沉景擦了一把下頜上的血,環望四周,在暗穀之中眸中雪亮,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噴湧出來。
“我要殺了你們——”
也不知是因為深淵當中,地濁的霧氣被滌蕩乾淨了,還是彆的原因,那一端的景象驟然消失,虞意再無法看見。
懷裡地濁化成的熊貓幼崽爬起來抱住她,將這一片海島迷霧下的景象展示給她看,分布在外島上的法陣被破壞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正道修士被困在法陣中。
但有一個人已經穿越外島,快要接近中心靈島了。
虞意一拍丹頂鶴,立即道:“鶴師兄,回去,去靈島。”
虞意的劍境從散落的群島上鋪開,元嬰之威立時驚擾了許多人,易恒敏銳地察覺到前方橫檔來的劍氣,袖中飛出五枚符籙,環繞身前,結成一個堅實的屏障。
劍氣和符籙相撞,擦出尖銳鳴響,劍中遊走的電弧帶著烈火,將其中一枚符籙燒灼出一個洞。
易恒被逼得連連敗退,周圍地勢在迷霧下瞬息萬變,好不容易尋找的一條路,又淹沒於無形。
陷在群島上的修士都被這一股強悍的劍氣打出去,眾人從迷霧當中得見藍天,彼此對望的眼神當中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早就沒有了戰意。
而且那迷霧覆蓋範圍內又疊加劍境,將他們打出後,若再想上前,那劍氣便不再那麼克製,刺骨的殺意橫掃到眼前,易恒連退幾步,差點被一道劍光抹開脖子。
同階的劍修,修為就是要霸道些。
易恒訕訕地摸了摸脖子,不敢再往前邁進。他返回海上,符籙從袖中飛出,射入水底,拾掇起海裡的船身殘骸,拚拚湊湊,勉強複原戰船,領著一群敗軍飄離這一片海島。
虞意剛結元嬰,境界十分不穩,勉強撐到現在,待那艘殘破戰船飄入茫茫海上,再看不見後,她才退入靈島,抓緊時間門調息穩固。
裂穀深淵之中,薛沉景疲累得躺在地上,紅紅藍藍的血染了一身,周遭散落著一些和他一樣躺在地上的人,隻不過他還有氣,其他人都氣息已絕。
被縮小了身軀的章魚爬在他身上,奄奄一息地抱著自己斷裂受傷的觸手,蜷縮成一團。
薛沉景從地上坐起,將蒼蒼收入一枚珠子裡,撚在指尖上看了看。它身上的藍環徹底黯淡了,斷了三條觸手,剩下的觸手也傷痕累累,它可能會活,也可能會就此死了。
“沒用的東西,如果要死的話,就彆叫她阿娘。”薛沉景握住珠子,又劃開手掌擠入幾滴血進珠子,“也彆叫我爹和阿爸。”
沒有力量就是這般困苦,想要保住手裡僅剩的一點人和物,都得九死一生,還無法全然護住。
薛沉景按住心口,對心火的渴望,讓他隱約又感應到它的存在。明亮的火焰被封存在一座塔尖,塔下鎮壓的,是曾經追隨在他身邊的妖魔部屬。
它們被自己追隨的魔君背叛,痛苦不已,怨恨滔天,日夜不休地呼喊他,咒罵他,想要生啖他的血肉,上千年的歲月隻會疊加它們的仇恨,不曾消解它們的仇恨。
看來,他想要取回心火,必須要在它們滾油一樣的仇恨中走上一遭才行。
薛明淵真是很會給他出難題,為了他的天下蒼生,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將他的一切都剝奪乾淨。
薛沉景捂住額頭,輕輕笑起來,“哥哥,這一世,阿意是我的,這是你罪有應得。”
他的絲縷心念化作一股風,流入心海神廟內。
薛明淵至神殿中抬眼,前世的記憶亦在他腦海覺醒大半,他想起她的笑,想起她明亮而不服輸的眼神,想起她來找他時,羞紅的麵頰可又十分堅定的語氣。
她說:“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他無法抑製地心動,卻又不得不克製自己心動,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那些與他們產生瓜葛之人,都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所以,薛明淵遲疑,退縮,不敢接過她遞來的心意,不想將她卷入到自己的漩渦當中。
可終究,她還是卷入進來了。
薛沉景的那一縷心念便如剜心之劍,刺入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