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穀內是一棵接一棵的參天大樹,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從上方照下,帶來少許光亮。
時繁西聽著耳畔流水拍打岩石的聲音,不適地眯了眯眼。
剛剛砸得太狠, 她暈了一陣子, 幾乎難辨方向。
好在落下時有樹枝作為緩衝,小黑裝配的機械鉤爪也在關鍵時刻起到了拉扯的作用,沒讓機體直麵墜地的衝力,僅是刮擦出了一些不致命的傷痕。
時繁西控製著小黑從地上爬起來,同時環顧四周,查看情況。
把她從山崖上拽下來的藤蔓在她落入穀底後就消失了, 這裡是一片密林, 激水拍打岩石的聲音不小, 遠處應該有瀑布。
小黑的雷達裡沒有熱源提示,也沒有輻射堆積,這附近沒有變異生物。
時繁西忍著腦袋裡還未褪去的眩暈感, 朝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約莫幾十米,眼前豁然開朗, 廣闊的瀑布懸掛在峭壁中央,飄白的水流自空中砸下, 拍打著穀底的岩石。
突然,她聽到一陣時遠時近的打鬥聲, 於是小心翼翼朝聲音發出的方向靠過去,發現在瀑布的上方, 有一白一藍兩架機甲正在和數條藤蔓戰鬥。
時繁西一眼認出那是兩架A級機甲, 雷達的探測範圍遠遠要超過小黑,她停在原地沒有靠前,不動聲色打量著兩架機甲。
純白色的A級機甲是架近戰機甲, 體態修長,線條流暢,此時依靠推進器在懸崖峭壁上靈活跳躍,雙手持著一黑一白兩把長劍。
純白色的劍極為纖細,從內而外透出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優雅,劍柄的部分鑲嵌著一顆血紅色的A級變異結晶,嵌合處往外延伸出亮銀色的能量紋,複雜而精美,宛若亭亭玉立的柔美佳人,讓人想捧到眼前細細觀摩。
純黑色的劍劍身寬闊,長劍兩側開刃,中間貫穿一條粗壯的血色能量紋,能量紋的起始處則鑲嵌著一顆透黑色的A級變異結晶,凶厲的氣息自變異結晶處向外擴散,僅是看上一眼,便有股被野獸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竟然是嗜血異能和吞噬異能。
真有意思的一對武器。
時繁西頓時對這兩柄長劍和製造它們的機甲師大感興趣。
此時,手持雙劍的純白色機甲麵對從各個方向襲來的藤蔓,猶如來自戰場的殺神,毫不費力將那些腕口粗的藤蔓斬斷。
另一架深藍色機甲,要比純白色機甲矮上一些,但體態輕盈,身後還搭載了強推進器,移動時速度極快,還能短時間滯空。
機甲手持一條赤紅色的九節劍鞭,擁有劍、鞭兩種形態,能在進攻和控製之間自如切換,手柄兩側鑲嵌著兩顆紅色的A級變異結晶,是火係異能。
深藍色機甲將九節劍鞭揮出殘影,時劍時鞭的形態令人防不勝防,無法確定她何時出現何時甩鞭,而火係異能又是木係異能的克星,凶殘的藤蔓在九節劍鞭的壓製下反而不敢發起進攻,隻能用迂回的方式——擊碎崖壁或者投擲岩石,進行反擊。
不知是裂穀下的藤蔓故意招惹這兩架機甲,還是這兩架機甲看上了藤蔓本體的變異結晶,才有現在的戰鬥。
不過,時繁西看得出來,這棵變異植株至少是A級,生命力極其頑強,明明與兩架機甲的戰鬥過程中一直有藤蔓被砍斷,卻始終能夠再生,到現在也不見疲態。
兩架機甲的駕駛者在如此高強度的戰鬥中堅持不了多久,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藤蔓耗死。
時繁西駕駛的小黑僅是D+級,這種級彆的戰鬥根本插不上手。
當然,她也不打算去分擔兩人的壓力。
她將目光轉向藤蔓本體所在的方向,剛才她感應到的波動就在離此處不遠的地方。
來都來了,又有倆人在這兒吸引火力,她有什麼理由不當一回漁翁?
時繁西悄悄撿起一根被斬斷的藤蔓,控製小黑朝藤蔓本體所在方向潛行。
隨著雙方的距離拉近,那一股一股猶如心臟跳動的波動與她的精神力有了更強的聯係,為數不多的幾條精神力絲不受控製從她的精神力核心抽出,自由而又歡快的在空中來回飄蕩。
這還是時繁西第一次見它們有這麼人性化的表現,驚訝的同時也對藏在密林深處的東西更加好奇。
她沒有貿然前進,A級變異植株即便處於戰鬥中,也不會讓本體置於危險的境地,前方一定還有藤蔓負責守衛。
時繁西觀察附近的環境後,將目光落在向前流淌的溪水上。
水流的溫度是恒定的,能夠掩蓋機體的溫度變化,也可以隱藏機甲在行動過程中產生的微小動靜,不容易被變異植株察覺。
時繁西控製小黑潛進溪水中,順流而下,不過一會兒就接近了藤蔓的本體。
那是一棵十米高的青鷺花,根莖的部分直徑有一米粗,上麵長出許多分枝,每個分支上都搖曳著一朵朵巴掌大的青色花苞,一眼看去有成百上千朵,若是花朵綻開,也不知是何等絢爛的景色。
饒是是見多了好東西的時繁西也不由微微吸了口涼氣。
青鷺花十分奇特,是罕見的無需多次變異就排斥輻射汙染的變異植株,嚴格意義上來說它也具備異能,且是精神係異能,開出來的花朵能夠溫養精神力,使精神力更加凝實,還能治愈受損的精神力,有極高的藥用價值。
據時繁西所知,聯盟曆史上隻發現兩株青鷺花,一株養在大熊星係的元首府中,為私人所有,另一株存活於金羊星係首都植物園內,為金羊星首都政府所有。
青鷺花又和普通的變異植株不同,它沒有明確的等級劃分,且生長極為緩慢,長高一米需要百年,眼前這株至少存在千年。
這麼漫長的生長時間讓時繁西察覺了些許不對勁。
因為裂穀之下實在算不上什麼險要之地,更談不上隱秘,要說平時鮮有人涉足還算合理,但時繁西不相信輻射汙染區被開辟出來這麼久,這裡會沒人來過。
而來過此處的人即便不認識青鷺花,也能看出這棵變異植株不是凡物,它也根本不可能在此處存活如此之久。
是以,一定有什麼東西促使這棵青鷺花快速生長得這麼高大,還讓它同時開出這麼多花。
難道是那股奇異的波動?
時繁西見過種植在大熊星係元首府中的青鷺花,那棵不過一米高,許是人工馴養的關係,性情十分溫和,也沒長出這麼多奇怪又凶殘的藤蔓。
當時她還掐了一朵花,卻並未有這種仿佛來自於靈魂的共鳴。
波動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
時繁西給微型探測器抹上從剛才撿到的藤蔓裡擠出的汁液,讓它們上岸查看情況。
岸上是一片清脆的草地,鮮嫩的青草鬱鬱蔥蔥,充滿生機卻一點也不雜亂,期間還夾雜著紅的黃的藍的小野花,有小型昆蟲在花朵上盤旋,偶爾鑽進草叢中,又慢吞吞爬出來。
拋開那些蜿蜒出去的猙獰藤蔓,這裡就像一片世外桃源,令人心靜神寧。
但時繁西清楚,這是表象。
隻要她敢駕駛小黑上岸,那些蟄伏在暗處的危險就會蜂擁而至,於頃刻間把她撕成碎片。
微型探測器悄悄爬到青鷺花的根莖上,它似乎不覺得這個小東西和草叢裡的昆蟲有什麼區彆,並未搭理它。
時繁西讓微型探測器往上爬,很快爬到了青鷺花的花冠處。
那裡的花苞最大,閉合的花瓣一片簇擁著一片,宛若初生的嬰兒,柔軟而脆弱。
她隻是讓微型探測器繞著花苞轉了一圈,並不敢直接爬到花苞上。
青鷺花未開放的花苞是它的逆鱗所在,它可以容忍沒有威脅的小東西在根莖上爬來爬去,卻絕不允許自己的花苞被觸碰。
微型探測器沒什麼發現,又以環狀的路徑從青鷺花的根莖上爬下來,小心翼翼鑽入根部的土壤內,感應土壤裡是否存在不同尋常的東西。
遺憾的是,微型探測器幾乎將岸上檢查了個遍,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或許青鷺花是把供養它的東西全部吸收了才能長這麼大。
發覺青鷺花延伸出去的藤蔓有回收的趨勢,時繁西立刻讓散布出去的微型探測器回來。
僅僅結了花苞的青鷺花沒有絲毫藥用價值,時繁西不準備在此地逗留。
至於等這些花苞開放再來采摘,完全是不現實的想法。
那兩架A級機甲固然不敵青鷺花,但逃跑不成問題,一旦他們離開此處,將這裡有一棵強大變異植株的事情說出去,引人來獵殺,總有人認得出這是棵罕見的青鷺花。
消息一旦傳出,要不了多久天繁星乃至整個聯盟都會因此震動,那些大勢力想必也會聞訊而來,屆時整個天繁星將不得安寧。
時繁西不怕有人發現自己沒死,她的重生太過飄渺,且距離她死亡已經過去了十年,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不會有人再去注意一個被聯邦曆史抹去姓名的人。
她擔心的是西子硯,以及外部勢力的到來會打破天繁星現有的勢力格局,讓她此前的綢繆化為泡影。
這棵青鷺花不能留。
但以她現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消息泄露出去之前解決掉這棵青鷺花。
恰在她思索該怎麼辦時,忽覺機甲肩部一沉,好似有什麼東西壓過來。
時繁西心頭警鈴大作,還以為自己被青鷺花發現了,卻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水麵上壓下來,頂在機甲頭部,幾乎和小黑臉貼臉。
什麼東西?
咕嘟咕嘟。
幾個氣泡從溪水裡冒出,毛茸茸的小東西四肢踩在機甲肩上,白色的尾巴向上翹起,有一下沒一下左右甩動著,五彩琉璃般的瞳孔一眼不眨盯著機甲腦袋,還用小爪子拍了拍機甲頭部的微型信號接收器。
時繁西:“……”
這種像貓又不是貓的生物是什麼?
她沒有動,隔著機甲頭罩觀察這隻毛茸茸的白色小東西。
它很小一團,漂亮的瞳孔中滿是好奇,小爪子一動一動的刨著水,像浮在水麵上玩耍,又像因為不擅長遊泳而隻能狗刨。
一人一毛團無聲的對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時繁西確定它沒有對自己抱有敵意,於是試探性地抬起機械臂,碰了碰白色毛團的爪子。
那隻小爪子受驚般收回去,留在水麵上搖來搖去的尾巴也停住了,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誰都沒有先給出下一步的動作。
在長達半分鐘的靜默後,時繁西控製機甲下沉,毛團沒有跟她一起往下沉,而是浮在了水麵上。
它有些沒弄清楚自己怎麼完全浮了起來,張牙舞爪地刨著四肢,嘴裡還發出類似喵喵喵的叫聲。
不會真是隻貓類變異生物吧?
時繁西自認為對變異生物了解得不少,可依舊看不出來這隻似貓非貓的生物到底是什麼?
或許是還未被發現的新型變異生物。
不過能在這種地方安然無恙的存活,要麼弱到不具有任何威脅性,要麼強到青鷺花隻能對它視而不見。
時繁西可不覺得是前者。
花苞期的青鷺花十分敏感,且急需大量營養,像這株這麼強大的絕對格外危險,會捕食變異生物作為血食,補充開花需要的營養。
在時繁西準備順勢撤走時,那股在她靠近這裡以後消失的奇異波動又出現了。
漂浮在她身側的精神力絲歡快地手舞足蹈,飄在水麵上以狗刨姿勢撲騰的白色毛團也停下動作,一頭紮進水裡,隔著兩米遠的距離對著時繁西歪了歪腦袋,仿佛在思考什麼。
時繁西沒有感受到被危險鎖定的危機感,但她不敢托大,趁著白色毛團在發呆,立刻將機甲推進器開到最大,呼啦一下順流而下,一秒飄出幾十米遠。
白色毛團看著突然消失的小黑以及濺起的水花,琉璃瞳孔呆了呆,馬上把腦袋探出水麵,喵喵喵了幾聲後又一頭紮進水裡,搖擺著四肢想去追時繁西,奈何它實在沒什麼遊泳的天賦,還被激蕩的水流拍了一臉,隻能鬱悶的從水裡爬起來。
明明它在水中泡了許久,身上的毛發卻沒有浸濕,反而油光水滑。
它對著時繁西離開的方向喵了聲,等了一會兒沒把人等回來後,可憐兮兮地轉過身,四肢並用爬到青鷺花枝上,對著其中一朵花苞張開嘴巴,嗷嗚一口咬下。
青鷺花抖了抖,不僅沒有反抗,反而把根莖挺直了些,方便白色毛團吃得更暢快。
白色毛團有被哄到,一口花苞還沒咽下就又喵喵喵叫了起來,也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訴苦,青鷺花伸出一條蜷縮在根莖處的藤蔓放到白色毛團麵前舞來舞去。
一藤蔓一毛團進行無障礙交流,幾分鐘後,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青鷺花抖著高大的身體用藤蔓將白色毛團圈住,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龐大的身軀。
幾秒鐘後,蒼翠欲滴的變異植株消失,白色毛團頂著一株卷著它額前短毛的青鷺花,踩在一截半米長的碧綠色藤蔓上順著溪流一路呼啦啦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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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繁西不知道白色毛團已經帶著青鷺花追來了,她控製著小黑從水裡爬出來,猝不及防被一柄白色長劍架在脖子上。
她果斷抬起雙手,看著因為剛才的戰鬥而處處受損的白色機甲,眉頭微挑。
“看到那顆藤蔓的本體了嗎?”微冷的男聲從白色機甲裡傳來,壓著幾分耐人尋味的危險。
聽這話的意思,是早就發現時繁西了,還把她的舉動都看在眼裡。
時繁西不慌不忙道:“什麼本體?”
她很清楚,以白色機甲和藍色機甲當時的位置,不可能發現她躲藏的地點,這句話是在詐她。
白色機甲果然沒有立刻說話,雙方對峙了一會兒,他才又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裡?”
時繁西瞥了眼靠在不遠處樹乾後方的藍色機甲,知道兩人在剛才的戰鬥中不僅機體受損,恐怕還受了傷,一時半會兒出不了裂穀,否則不會還待在這裡。
“我是機甲師,聽到戰鬥的動靜好奇站在裂穀上看了看,結果被藤蔓拽下來了,你是剛才戰鬥的人?”她攤了攤手,表達無奈。
時繁西見他還沒有把劍挪開的架勢,開門見山道:“你的機甲動力係統受損,我沒猜錯的話是覆蓋在能量槽上的能量紋在能量衝擊下發生了斷裂導致能量傳導出現問題,外置推進器也因為功率不足飛不起來了吧?”
能量槽的能量紋一旦出現問題,會直接影響機甲動力,嚴重點會讓機甲無法行動,形如一堆廢鐵。
很不巧,齊舒堰的機甲正麵臨著變成一堆廢鐵的困境。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一眼看出自己機甲的問題,不由眯眼盯著眼前這架醜陋的機甲,覺得有點眼熟但是沒想起來在哪見過,“你能修?”
“可以。”時繁西點頭,“不過我幫你修好機甲後,你得帶我一起離開這裡。”
她一個人當然也能離開,但不保證在離開時會不會遇到藤蔓襲擊,跟著兩人一起反而是不錯的選擇。
能修理A級機甲的機甲師,在天繁星算不上鳳毛麟角,但數量也不多,齊舒堰絕大多數都見過,且他們出行都是眾星拱月,保鏢一茬接一茬,眼前這個開著看起來就等級不高的機甲出現在這條裂穀裡的機甲師真的能修A級機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