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睦呆了一瞬,反應過來後迅速跟上,小跑到懸浮車前給時繁西開了門,自己也坐到兩人對麵。
他還不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動了動嘴想問具體情況,又知道時繁西未必有心思搭理自己,隻好克製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回去。
懸浮車裡十分安靜,時繁西通過智腦預約天虹市第一醫院的急診,交了最高一檔的預約費用後,她抬頭看向羅睦,“多謝。”
羅睦妥帖地笑了笑,“您不必客氣。”
這位大小姐分明是吃準了他不敢得罪她,兩人現在的處境完全和她來九號貧民區的第一天對調。
時繁西從空間指環中取出一張星卡,遞到羅睦麵前,“勞煩了。”
羅睦愣了一下,沒有接,轉而客氣道:“您這是什麼話,不過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
“再說了,時老板也算半個閻羅的人,我不會見死不救。”
時繁西笑了笑,將星卡塞進羅睦的襯衣口袋,“一碼歸一碼,你幫了忙,自然該得到報酬。”
羅睦感覺到貼在左胸口上微涼的星卡,知道再拒絕就是不識抬舉了,隻好客客氣氣收下。
車內恢複安靜,半個小時後,懸浮車抵達天虹市第一醫院。
淩晨的市區依舊燈火通明,羅睦的懸浮車剛停下,醫生和護士已經帶著擔架在停車位上等待了。
三人一下車,他們便小心翼翼將時梟扶上擔架,擔架感應到病人已經躺好,緩慢漂浮起來,快速從綠色通道進入搶救區。
時繁西和羅睦也快步跟上。
等待的時間無疑是漫長的,時繁西示意羅睦自便,羅睦卻沒有離開,中途去衛生間時,他坐在馬桶上摸出襯衫口袋裡的星卡。
不記明星卡不顯示額度,他捏著薄薄的小卡片,準備用智腦掃一掃,看看裡麵有多少錢。
淺藍色的星卡在他的襯衫口袋裡待了一個多小時,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冰涼,還帶上了些許他的體溫。
羅睦將星卡放在智腦上輕輕掃過,一大串零出現在他眼裡,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立刻將星卡移開,再掃一遍,還是一樣的結果。
1、2、3……
將那串長長的零來回數了好幾遍,羅睦才像終於反應過來似的,屏住呼吸,思緒混亂時,硬生生從喉嚨裡憋出一句臟話。
一千萬星幣!
羅睦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多錢,閻羅替天方機甲收購變異材料每個月的流水也就一百萬上下。
他真不知道坐一趟自己的懸浮車要付這麼貴的車費。
一向淡定的笑麵虎捏著星卡揉了揉略顯僵硬的臉,等心情平複下來後,才慢慢思考這張星卡背後代表的意義。
時繁西又不是錢多得沒處花的敗家子,給十萬可以說是感謝,給一百萬絕對彆有所圖,給一千萬……那是要買他的命!
她到底想做什麼?
在衛生間裡磨蹭了十來分鐘,羅睦用冷水洗了把臉,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後,才回到急救室外。
時繁西還在那裡等待,隻不過她從原來的靜坐變成了現在的擺弄智腦。
智腦開了私密模式,羅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那張漂亮堅毅的臉仿佛凝著一層淡淡的冷霜,連眼尾都泛著寒,讓人一眼能看出此刻最好不要招惹她。
羅睦找了個離時繁西遠些的位置坐下,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錢肯定是不能還回去,也是還不回去的,但也不能真就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直接收下。
羅睦清楚什麼叫黑吃黑,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敢在時繁西麵前這麼做,整個閻羅都得遭殃。
在他唾罵自己怎麼就接了個燙手山芋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從急救通道裡傳來。
羅睦抬頭看去,最先出現在他眼底的是張病床,擔架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戴著呼吸罩的女孩,醫生和護士在擔架兩側快步疾行,還急促地交談著些什麼。
由於角度的關係,羅睦看不見躺在擔架上的女孩長什麼模樣,隨著一陣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風從身邊吹過,他收了收腳,避免絆倒路過的醫生或者護士。
另一邊的急救室大門打開,一行人消失在緩緩閉上的大門後,旋即一道勁瘦的身影立在他麵前。
羅睦下意識抬頭,直接對上了何默略帶嘲諷的目光,“喲,羅哥,大晚上的您怎麼在這兒?莫不是閻老大傷勢太重快死了?”
何默的額頭上包著紗布,依舊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色襯衫,因著左手小臂傷勢不輕,襯衫的袖子挽起到大臂上,露出結實淨瘦的肌肉,而襯衫的領子下方,係著一條得體低調的黑色領帶,配著此時嘲諷的語氣,壓下本該有的莊重禮貌,多出輕佻與狂妄。
他口中喊著羅哥,叫著閻老大,語氣卻沒有半分尊重,甚至帶著惡意的詛咒。
羅睦麵色微變,反唇相譏道:“看你現在的樣子,也是等什麼快死的人嗎?”
他為人長袖善舞,很少說這麼刻薄的話,對何默,卻是顧不得涵養了。
何默的反應比他還大,臉色鐵青,不顧右手拳頭還裹著紗布,狠狠一拳砸過來。
羅睦不擅長戰鬥,反應能力也有限,被他這一拳砸得直接從椅子上摔倒在地。
何默冷笑道:“誰都有資格說她快死了,唯獨你沒有!”
羅睦沒有被他的拳頭打懵,卻被他說懵了。
他捂著滲血的嘴角想站起來,恰被一腳踹在腹部,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一拳一腳過後,何默尚不解氣,接著又是一拳,但這一拳還沒落到羅睦身上,就被一隻纖細的手截住了。
她牢牢扣住何默青筋賁漲的手腕,像一座堅不可摧的大山,拇指在他的腕骨上輕輕一按,麻痛感立即蔓延開,讓他幾乎控製不住手指,鬆了握緊的拳頭。
何默眯著眼睛注視著突然出現的女孩,她比他矮了整整一尺,身姿纖細瘦弱,站在他麵前,仿佛一隻脆弱的金絲雀。
可就是這麼個看起來能被他一拳打死的女孩,輕而易舉卸了他手上的力道,讓麻痛感從手腕一直蔓延到他整條手臂,令他動彈不得。
時繁西注意到他打量自己的目光,收回手不緊不慢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這裡是醫院,彆吵著醫生救治病人。”
她仿佛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隻是看到有人被打忍不住出手相助。
可何默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必然是和羅睦一起出現在這兒的。
他甩了甩麻掉的整隻右臂,微微下壓眼瞼,似笑非笑道:“方小姐怎麼在這兒?”
時繁西坐回椅子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今晚睡到一半的時候,差點被人宰了,這不得上醫院來看看有沒有受傷嘛?”
何默眼波微動,“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暗算您?”
“這我哪知道?許是哪個沒長眼的吧?回頭讓我查到是誰,我得剝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扔去喂狗。”她語氣輕慢,仿佛再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但話語裡的凶狠誰都無法忽視。
何默卻沒有被她嚇到,神態從容道:“是嗎?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您隻管告訴我,我也好儘一份綿薄之力。”
“你有心了。”時繁西說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都沒有去看狼狽從地上爬起來的羅睦。
急救通道裡恢複安靜,何默瞥一眼垂頭不說話的羅睦,找了個位置坐下,雙腿岔開,坐姿十分狂放。
他在等的,顯然是剛剛被推進急救室的女孩。
時繁西再次展開智腦,從西子硯之前打包發給她的資料中找到何默的部分點開。
何默出生在九號貧民區,母親是妓/女,父親不祥,他的母親並不待見他,對他非打即罵,在他十七歲那年因為一場火災身亡,他和小四歲的妹妹成了孤兒。
閻川、羅睦、何默三人住在同一條街巷裡,從小就知道貧民區裡弱肉強食的規則,不到二十歲就聚集了一批年輕人形成了個小組織。
閻川與何默能打,羅睦有腦子,短短幾年就在九號貧民區闖出了小半邊天,可後來何默突然與兩人決裂,出走八號貧民區,並在短短一年時間內乾掉四合的老大,成為四合新的首領。
時繁西的指尖點在虛擬屏幕照片裡女孩病弱蒼白的臉上。
她是何默的妹妹何想,八年前第一次在天虹市第一醫院就診,診斷結果為輻射汙染導致的基因衰竭,六年前住院直到現在,病曆中記錄她的壽命不足一個月。
結合何默剛才對羅睦說的話,何想估計就是雙方決裂的原因,且具體跟她的基因疾病有關係。
恰在此時,時梟所在急診室的大門打開了,醫生捕捉到時繁西所在的位置後,主動走過來告知她時梟已經沒有大礙,肢體再生手術明天就可以安排。
時梟從急救室裡出來時,人已經醒了,但因為失血過多,麵色還有些蒼白,他虛弱地對走到床邊的時繁西眨了下眼,示意自己沒事,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到他離開急救通道,時繁西對身旁神思不屬的羅睦道:“羅哥,該走了。”
羅睦恍然回神,立刻跟在時繁西身後,走之前回頭看了眼大門緊閉的急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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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的套間病房內,羅睦拿出口袋裡的星卡,看向坐在沙發上讓服務機器人倒水的時繁西,試探道:“方小姐,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拿您這麼多錢。”
時繁西拿著一次性紙杯吹了吹冒著熱氣的水,才抬眸看他,“你知道今晚送我來醫院的舉動對於想殺我的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羅睦還想著她會提什麼要求,突然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後,迅速反應過來。
是站隊。
‘方溪’是方家二小姐,她的身份所涉及的利益絕不是貧民區的人能夠想象的,置她於死地的人,必然不怕得罪方家。
而敢殺她的人,也不會把貧民區裡一個小小的私人組織看在眼中。
羅睦瞬間坐立不安,他勉強提了提嘴角,想假裝聽不懂,“方小姐,您的意思是……”
“實話跟你說了吧,要殺我的人你們惹不起,而他,跟四合關係匪淺。”時繁西喝一口溫水道。
羅睦立即眯了眼,“您知道四合背後的人是誰?”
時繁西倒是有些意外羅睦已經察覺到了四合對天方機甲陽奉陰違,索性將話攤開了說,“我知道又怎麼樣,你得罪不起,天方也得罪不起。”
“您提起這件事,總不會是在和我閒聊,話說到這份上,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直接告知我您想做什麼。”羅睦在衡量她話裡的真實性。
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彆人說什麼信什麼。
他也不知道今天要殺時繁西的是什麼人,但真的這麼巧與四合背後的人有關嗎?
時繁西將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直言道:“我要九號貧民區。”
羅睦萬萬沒想到她會是這個目的,瞳孔稍稍放大,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也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最終定格在昨天下午時繁西開著智腦大喇叭以十倍價格收購變異結晶和變異材料的畫麵上。
時繁西見他被自己直截了當的話嚇得有點懵,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繼續說道:“想必你也查到我被方家放棄的事情了,現在的我一無所有,總得做出些什麼讓人刮目相看,我覺得九號貧民區很不錯。”
羅睦已經從她剛才的話中回神了,聽著這番相當離譜的話,嘴角抽了抽。
需要做出點讓人刮目相看的事,跟想要九號貧民區有什麼關係?
貧民區就是一片沒有邊際的沼澤,想活著和不想活著的人都在拚命掙紮,可掙紮到頭就會發現,不管再怎麼努力都陷在一灘泥沼中,根本爬不出來。
各大機甲巨頭之所以和貧民區有聯係,是把貧民區裡的人當成廉價勞動力,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堆砌成利益的金字塔。
羅睦勉強擠出一抹微笑,“您覺得這個理由具備說服力嗎?”
“我需要說服誰?”時繁西反問。
羅睦臉上還沒凝聚出的笑容直接僵住。
時繁西這句話透露出的意思很明顯——
要麼合作,要麼去死。
那一千萬星幣羅睦不收也得收。
他深呼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保持理智,“方小姐,您要九號貧民區,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閻羅說了算。”
真正能做得了主的是天方機甲。
時繁西微微傾身,“教你一個兵不血刃,還能順利轉投我的辦法。”
羅睦:“……”
不是很想聽。
但他還是附耳過去。
“告訴天方機甲,四合找了個新主子,他的名字叫趙哲誠。”
羅睦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時繁西,後者已經回靠在沙發上,接過服務機器人削的水果,一口一口輕咬起來。
他動了動唇瓣,想問時繁西怎麼知道的,卻發現喉嚨乾澀得不像話,之前想不通的問題也全部貫通了。
如果是天虹市副市長,政界的人物,的確不必在乎天方機甲。
可他接觸四合,並支持何默吞並閻羅,是為了什麼?
時繁西淡淡補充道:“趙哲誠的家族裡好像有人從事機甲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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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虹市某處高檔私人彆墅內。
外表看起來不過三十歲上下的天虹市副市長穿著浴袍坐在陽台的藤椅上,他的手裡點了支煙,重重吸一口後,吐出濃濃的煙圈,煙圈緩緩擴散,最後融於空氣。
他的麵前漂浮著一道淡藍色的虛擬屏幕,虛擬屏幕正在播放一段視頻,視頻內機械槍抬起,將試圖衝出九號貧民區的青山貿易董事長擊斃。
鮮血飛濺而出,噴在鏡頭上,染著斑駁的紅,繼而鏡頭轉向旁邊,恰巧將看著這一幕的兄妹倆錄了進來。
視頻一遍遍播放,最後停在時梟略顯蒼白的麵孔和時繁西冷漠疏離的眉眼上。
趙哲誠手上的煙燃到了底。
他的智腦閃了閃,智能管家提示他收到一份私人郵件。
趙哲誠展開智腦,看到‘任務失敗’四個字,將煙頭吐在地上,狠狠碾滅後,罵了一句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