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都太年輕了，尤其胡祥，野心大衝勁強。他一心隻想著讓璃璃家減少成本，多賺利潤。恰就是像老人家說的，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的錢都賺進自己的手裡，賺取暴利，一文也不留給彆人。
可是世間有些事，不是這麼簡單的，也不是純走直線的。世間許多事，就像一團線球，彎彎繞繞，彼此勾纏。
段璃璃已經不是一年前那個社恐的大學生了。
她與本地社會接觸了很多，已經太明白鄉老村老、宗族行會背後代表的勢力。
她和烏桐鎮的各家商號一直都相處得平安無事，是因為她不曾損害過本地經濟命脈。但是現在她想開辟自己的桐油樹園子，雖然根本沒想與大家競爭，卻像手持著一柄利劍，架在了本地命脈的脖子上。
鎮子上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都睡不踏實了。
她和胡祥兩個人當時商量這個事情的時候，隻看到了自家，隻想著成本和利潤。但是杜鵬卻不一樣，他是一鎮鎮守，扶持和保護本地經濟命脈也是他的責任。他當時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所以才言辭含糊。
這個事果然也是他去找的桐油行會。這是他職責所在。
且讓兩方在段璃璃真正著手去做之前就能坐下來商談，遠比等段璃璃一腳踏進去了雙方起了衝突要好得多了。
段璃璃想明白了作為外來戶，有些領域是不能踩的。她將烏桐鎮和大蒼山視為自己的大本營，也的確有在這裡好好經營，打好根基的想法。
如果想長長久久地，就得跟本地人和平地、互不侵犯利益地相處。
胡祥也很羞愧。因為他是真正的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如果一個本地人的行為觸犯了本地大多數人的利益，這個本地人就會被視為叛徒。這種道德壓力一般人也是很難承受的。
而且胡祥正如老行首所說。
他的倚仗是什麼呢？正是段璃璃那些神通，是她的【耕地】。退一萬步講，倘若段璃璃有彆的神通卻沒有這個【耕地】，胡祥也不會想自己種桐油樹。
恰是因為有了【耕地】，所以明明已經賺取的是暴利了，就還想再繼續壓縮成本，賺取更多的暴利。
真是一口飯都不肯給鄉親們吃。
這樣的，在這種冷兵器文明的封建宗族社會裡，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一切的製度都是跟生產力匹配的。段璃璃沒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拉高整個社會的生產力，便不可能改變現有的社會製度和文化倫理。
她能做的就隻能是入鄉隨俗。
段璃璃最終做了決定。
“桐油園子不弄了。”她說，“是我眼皮子淺了，隻想著自家。鎮上鄉親，沒少照顧我生意，原本就該禮尚往來的。以後，我們家需要的桐油、油漆，還是從鎮上正常采購就是了。”
杜鵬也在場的，他和行首、幾大家的話事人，聽了這話都鬆了一口氣。這個事能和和氣氣地解決就是最好了。
等眾人都走了，關起門來，胡祥深深揖下去：“是我思慮不周，連累東家了。”
“哎，說什麼呢。”段璃璃一點也沒生氣，這個事根本不是胡祥一個人的決定，是兩個人商量著來的，“你就是做你的事，你是璃璃家的掌櫃，你想壓縮成本，是再正常不過的思路了。這就是你的本分。”
但胡祥還是說：“我這大半年，跟了東家，算是一步跨上來的，我浮躁了。”
段璃璃說：“誰不是呢。”
要不是突然遇到了汪楠夜行一夥人，段璃璃真的覺得自己也是一方高手了。連鎮守都打不過她了呢。
幸好，汪楠一夥子像是一巴掌抽在了她的後腦殼，把她給抽醒了。
段璃璃重新整理了思路。
汪楠一夥人，隨身攜帶元菁直接當貨幣用，讓她看到了什麼是真正的豪闊。
和他們比，段璃璃現在就是鄉下土財主，資產上肯定沒法比，但其實對段璃璃來說，已經太過豐厚了。
因為她就是光杆一個人。而且最重要的，她不僅吃穿住行能自給自足，也根本沒有武者在湯藥、丹藥、武器等等方麵的需求，這個才是真正吃錢的。恰段璃璃不需要。
鋪子開到現在這個程度，錢對她來說已經隻是一個數字了。不是誇張，真的是字麵意思。
段璃璃一個人，錢已經花不完，總想賺更多錢的人其實是胡祥。
半年多前隻想有份工作而已，然後是隻想做好一個掌櫃而已，但是漸漸的，野心就滋養出來了。想把攤子鋪得更大，想持續擴張，想牟取暴利。
人的貪心就是越來越大的。正如行首所擔心，今天他是自用，明天可能就真的想分一杯羹了。
“錢是賺不完的啊。”端來站在二樓的窗口，看著下麵漸漸散去的桶油行會的人，跟胡祥說，“咱們踏踏實實地賺就行了。你心裡也明白的，咱們暴利已經夠暴利的了，沒必要再追求更大的暴利了。那就真的太貪心了。”
胡祥已經浮躁儘去，長長吐出一口氣，躬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