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剛過十二點半,林青青最後清點了一遍東西,和謝巍一起去公社搭車。
因為東西有點多,謝寶山讓人趕牛車送他們去公社。李杏芳本想也跟過去送他們,但牛車就那麼大點地方,塞滿行李再坐三個人位置不夠,所以隻送他們到村口。
林青青坐在牛車上,看著後麵李杏芳的身影越來越小,入眼看到的範圍也更大,連綿不儘的房屋,穀粒累累的田野,還有層巒的山,高而闊的雲……儘收眼簾,又被拋在身後。
牛車晃晃悠悠,在一點半之前到達公社。
綠皮公交停在供銷社門口,放行李的後備箱大開,謝巍將兩個大的編織袋放進去,提著小袋子和林青青一起上車。
跑鄉鎮的班車都是市裡淘汰下來的,跑了很多年,開起來哪哪都哐當響,窗戶上都是陳年汙漬,一拉上就看不清外麵的景色。座位套登時黑漆漆的,甚至還泛著油光。地板倒是掃得乾乾淨淨,但也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車裡的味道比林青青過年搭車去市裡那次更難聞,或許因為這次不僅有汽油味,還因為天氣熱所以夾雜著汗臭,嗆人得很。
隻是班車再不好也得坐,謝巍所在部隊駐軍在本省最北端的靳市,從玉田公社出發,得坐班車到石城坐火車到省城轉火車,到靳市後,還得轉班車到駐地,路程長達二十四小時,一路顛簸,沒給人矯情的餘地。
所以上車後,林青青聞到味道雖然皺了皺眉,但還是麵不改色往裡走。
班車後麵汽油味更重,其實坐前麵會好點,但他們來得晚,雖然玉田公社是始發站,車裡位置也大半有人了。
一直走到最後一排,林青青坐到最靠窗的位置,謝巍則將提著的袋子一個個塞到兩側行李架上,然後在林青青身邊的位置坐下。
林青青坐下後就打開了窗戶,但班車沒開,窗戶沒什麼風。她受不了味道,乾脆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捂住鼻子。
“難受?”謝巍低聲問道。
“有點味。”林青青低聲說。
謝巍也聞到了問道,摸了摸口袋,從裡拿出一把紙折的扇子,打開對著林青青扇起來。
林青青正閉著眼睛,感覺有風迎麵吹著
,睜開眼見是謝巍,再看他手上拿著的紙扇,驚訝問:“這是哪來的?”
“遠江中午折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了我口袋裡。”謝巍解釋說,其實他知道謝遠江是什麼時候塞進來的,知道他是玩樂沒阻撓他,後來不知怎麼就忘了,一直沒把紙扇掏出來。這會看林青青難受才想起來,正好派上用場。
七月底天氣已經炎熱起來,空氣裡滿是燥熱的氣息,紙扇扇的風也帶著熱氣。
不過有風總比沒風好,林青青翹起唇角,拿過紙扇用左手扇著,身子又往謝巍靠了靠,這樣兩個人都能扇到風。
紙扇搖到兩點,司機準時發車。
玉田公社離石城並不遠,班車時開時停,不過一個鐘就到了石城汽車站。汽車站旁邊就是火車站,他們不用再另外搭車,直接提著行李去火車站售票廳買票。
走到售票廳門口,謝巍看排隊的人太多,就把行李放在門口,對林青青說:“你在這裡看著東西,我過去買車票。”
林青青應了聲,看著謝巍過去排隊。
這一等就是半小時,謝巍拿著買好的票走到林青青身邊說:“四點五十的火車,還有一個半小時,你餓不餓?”
“不餓,你餓了嗎?”林青青中午吃了一整碗飯,這會肚子飽得很。
謝巍搖頭說:“火車上有盒飯,你要是不餓,那咱們就不在外麵吃了。”說著提起行李,領著林青青檢票進站。
石城火車站並不大,裡麵候車廳看著也小,放了十排座位,大部分位置都有人了,謝巍領著林青青找了兩個連著的座位坐下。
坐下後林青青還在問:“火車上的盒飯好吃嗎?”
謝巍想了想說:“不難吃。”
那肯定是不好吃了,林青青心想,又問:“咱們什麼時候到省城?”
“估計要到晚上九點。”謝巍回答說,“你要是累了,靠著我睡一會。”
林青青嗯了聲,靠著謝巍閉上眼睛。
……
從石城到省城坐火車得要四個小時,從省城到靳市又是十個小時,中間轉火車花了點時間,因此等林青青聽到廣播,說下一站到站靳市站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
雖然省城到靳市是臥鋪,但坐了十多個小時的車,林青青
快坐吐了。聽到到站立刻眼前一亮,推了推謝巍的胳膊說:“到站了。”
謝巍看她這麼高興,臉上也露出笑容,嗯了聲起身走到過道,伸手去拿行李。
他們對麵床鋪坐著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昨天淩晨才上車,一覺睡到現在,聽見他們的對話問:“你們是靳市人?”
“不是,我們是石城來的。”林青青笑著說。
老人看謝巍穿著綠軍裝,領章帽徽都齊全,哦了聲說:“你是去隨軍吧?”
林青青笑著點頭,老人便又問他們結婚幾年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謝巍已經將行李拿下來了,堆在床位中間的過道,自己也在旁邊坐下。聽到老人的話說:“我們月初結的婚。”
老人麵露驚訝,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哎呦,這可是喜事!”
剛結婚就能去隨軍的可不多,這主要是因為隨軍要不得副營級彆以上,要不就要當兵滿十五年。當兵滿十五年不用說,哪怕十五六就去當兵,滿十五年也要滿三十了,這麼大年紀沒結婚的人可不多。
至於副營級彆說起來不高,實際上能升上副營的不說千裡挑一,也有百裡挑一了。而這樣有能耐的人,不光有部隊領導盯著給做媒,家裡媒婆肯定也是一波一波地上門說親,拖著不結婚的少之又少。
要不老人也不至於這麼驚訝。
說話間,靳市站到了,列車員提醒大家提前去門口排隊下車。林青青隻得匆匆對老人道謝,提著東西和謝巍一起往外走。
火車進站速度放緩,而在靳市下車的人也多,門口已經擁堵,他們過去後隻能在過道中間站著。等了大概十來分鐘,火車終於停下,車門被列車員打開,過道上的人慢慢往前挪動。
往前走的時候林青青轉頭想和謝巍說話,但話還沒說出口,就整個人往前撲去,聲音急促地啊了一聲。
幸好謝巍反應快,立刻扔掉了手裡的編織袋,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裡,扶著她站好低聲問:“怎麼樣?”
“沒事。”林青青嚇了一跳,心跳撲通撲通的,轉身低頭看去。
原來是一個乘客的行李袋一部分被放到了過道,而過道因為下車人多,幾乎前腳貼後腳跟,而林青青當時正轉頭想跟
謝巍說話,所以沒有注意到行李袋而被絆倒。
這樣算的話,倒不好說是誰的責任,所以林青青沒有追究,撿起剛才掉落的袋子就準備往前走。但她不說,謝巍卻沒有沉默,問裡麵床鋪或坐或躺著的人:“這是誰的行李?”
“我的,怎麼了?”躺在左邊中鋪,留著中分頭的青年低頭看了眼,漫不經心說道。
“它差點絆倒了我妻子。”
如果是平時,謝巍會讓青年自己下來將行李塞進床底下,但火車到站停車隻有幾分鐘,因為林青青摔倒已經耽誤了一會,後麵的人開始催促起來,所以謝巍將青年的行李塞進去,拿起自己的編織袋說:“你的行李放在路中間,難免會絆倒人,剛才是我拉住了我妻子,但如果絆倒的是彆人,他可能摔倒在地,或者撞上床架,甚至磕到餐桌上。”
隨著謝巍的話,其他人依次看向地麵、床架和餐桌。
地麵還好,不過摔一跤,床架是鐵的,撞上估計會疼,看到餐桌的時候,不少人吸了口氣——
餐桌是車壁延伸出來的一塊木板,邊緣包裹並不圓潤,要是磕上去,不說頭破血流,也要頭昏腦脹。
青年起先有些不耐,想說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媳婦不沒事嗎?說那麼多乾什麼?
但他還沒開口,他對麵下鋪的中年女人就念叨起來:“年輕人不是我說你,你出門在外也要注意點,彆把火車當自己家,上來東西就亂扔。這次是人解放軍同誌身手好,可要是絆倒的人沒碰到解放軍,又或者是老人和孩子呢?撞破了頭責任你擔得了嗎?”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指責青年做得不對,青年被說得臉色青了白白了青,到最後漲紅著臉認錯:“我錯了,以後肯定注意!”
但謝巍沒看見青年的道歉,在說完想說的話後,他就提著東西下車了。
下車後是月台,空間比車上空曠不少,林青青沒再急著往前,轉身看提著東西從車裡走出來的謝巍笑。
謝巍看到她的表情,疑惑問:“怎麼這麼看著我?”
“你剛才那些話說得真好。”林青青笑盈盈說。
謝巍聞言咳嗽兩聲,僵著臉說:“如果我不說,他就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下次坐火車可能
還會有其他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