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彥亭的話一說出口, 在場眾人除了寧母和寧暖之外,竟是下意識地在心中認同了他的話。
是啊, 不就是這樣嗎?
一直以來, 都是大房讓著二房三房的人,得了什麼好東西,也是二房三房先挑,一旦有什麼難處,也是大房扛著。所有苦的累的都是大房扛了,二房三房隻需要在後麵坐享其成就好。
這個習慣,從老太爺還在世時就開始了,歸根到底,是因為老夫人的偏心。老夫人偏愛兩個小兒子,又對大兒子有著成見,從小時候起就耳濡目染地教導寧彥亭要讓著兩個弟弟,老太爺還在世時,寧彥亭是家中嫡長子, 被老太爺帶在身邊精心教養, 那個時候與老夫人和兩個弟弟都不怎麼親, 也沒有察覺出什麼來。後來老太爺去的早, 寧家就由寧老夫人一手遮天,寧彥亭也每日受老夫人的教導, 要愛護兩個弟弟, 他小時候就孝順, 後來聽著聽著, 就成了愚孝。
再後來,這思想根深蒂固,連讓著兩個弟弟,讓他們占便宜都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二夫人和三夫人剛嫁入寧家時,也是吃了已經,隻是她們享受著好處,自然也不會說什麼,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將這個當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誰都忘了,這本來是不正常的。
寧彥文和寧彥海本能的張口就要應下,嘴巴張了張,理智及時阻止了他們,他們閉上嘴巴,齊齊朝著老夫人看了過去。
老夫人沉聲道:“你的兩個弟弟不及你出色,俸祿沒有你多,官職也沒有你高,你身為兄長,合該照顧他們一些。你忘了,他一向聰明,當初若不是彥文將先生讓給了你,你也不會……”
寧彥亭打斷了她的話:“娘,是您忘了,那先生哪裡是彥文讓給我的?柳先生是什麼人?隻有我和二弟被挑選的份,哪裡是二弟可以讓給我的?娘,您是不記得柳先生當時說的話了?”
老夫人一噎,終於抬起眼來看他,目光之中滿是詫異。
寧彥文臉色一白。
“大哥……”
寧彥亭卻沒有停下,而是繼續道:“娘若是忘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柳先生那時候說,二弟雖然聰明,卻不將心思放在正途上,娘,並非二弟將先生讓給我,而是先生不願意收他。”
寧彥文的臉色徹底難看了起來。
他一向要麵子,在外人眼中,也是謙謙君子,可是寧彥亭卻是不管不顧地在所有人麵前說出當初先生的評語,說他不將心思放在正途上,讓他如何能接受?
寧彥文如坐針氈,雖然沒抬頭,可他卻仿佛感受到了其他人朝自己看過來的視線,似乎充滿了鄙夷。
寧彥文有些狼狽地撇開了頭,不敢和那些視線對上。
老夫人的臉色也很是難看。
她還是第一次被大兒子這樣當著麵否認,寧彥亭一向對她百依百順,就連私底下也沒有和她頂過嘴,她說什麼就聽什麼,老夫人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她沉著臉道:“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娘,話不是這麼說,我什麼時候不聽您的話了?”寧彥亭垂下眼眸,看著地麵,不讓任何人看出眼中的恨意,可口中還是溫順地說:“我一向孝順娘,娘說什麼,我就聽什麼,娘難道不知道嗎?”
他直到死前,也還是想不明白,他對自己的親人百依百順,無論什麼過分的要求都會答應。他原以為兄弟情深,母子情深,可全都是騙人。他自問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親娘、自己親弟弟的事情,可為什麼他的親人要這麼對他?
寧彥亭回想起上輩子的事情,幼年時,他被親爹帶在身邊教養,與母親和弟弟都接觸的少,偶爾看到他們母子情深,也很是羨慕。後來老太爺去世,他總算有了和娘和弟弟親密接觸的機會,他以為娘也會對待弟弟那樣對待他,心中雀躍,不論老夫人說什麼,他都聽著。
娘說要他愛護弟弟,他就對弟弟儘心儘力,娘說他要忍讓弟弟,即使偶爾受了委屈,他也憋在心裡,娘說他是長兄,要擔起長兄的責任,他就連一句怨言也不敢說。久而久之,他就真的連一點委屈也沒了。
他原本以為,娘對他們三兄弟都是一樣的。
可直到死了,他才明白,雖然都是親生的兒子,可他的親娘眼中沒有他,隻有另外兩個小兒子。
隻為了這表麵上的親情,他又讓自己的家人受了多少委屈?
寧彥亭閉上眼睛,複又睜開來,他抬起頭,朝老夫人看去,發自內心地質問道:“娘,我喊了您這麼多年娘,我對不起雲蘭,對不起阿暖和朗兒,可不曾做過任何對不起您和二弟三弟的事情。您一直讓我讓著二弟三弟,我也讓了,二弟三弟他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也看在眼裡,這寧府上下,口中喊著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可是誰不知道,二老爺三老爺比我這個大老爺還要厲害?我聽您的話,可是卻讓阿暖連喜歡的首飾都得不到,娘,都是您的孫女,憑什麼寧晴就比阿暖還要享受的多,阿暖她才是寧府正經的嫡長女,這寧府是我在當家做主,不是二弟,也不是三弟,可娘您自己看看,難道你不清楚,在寧府之中,除了您以外,誰的話最有用?”
下人們最會看顏色,老夫人是寧府地位最高的人,老夫人偏愛兩個小兒子,下人們自然也可勁兒的巴結二老爺三老爺,他才是寧府當家做主的人,可卻連兩個弟弟同樣的待遇都得不到。
不隻是如此,就連著後宅之中,雲蘭是她的正妻,寧家的主母,從入門之後,就連管家權都沒有碰過。剛開始是老夫人在管,後來三弟妹也入門以後,就成了兩個弟妹一塊兒管。
他們大房一家,在這府中哪有什麼地位可言?
可憐這明晃晃的現實擺在眼前,可他卻一輩子都沒看明白,沉浸在母親和弟弟編織出來的親情謊言裡。
老夫人臉色陰沉:“你這是在埋怨我?”
“埋怨?兒子不敢。”寧彥亭冷笑一聲,道:“隻是兒子不明白,阿暖不過是要了幾件首飾,雲蘭不過是從公中支了銀子,這些事情,二弟三弟他們哪個沒有做過?娘你不去質問二弟三弟,為何偏偏來質問我。”
老夫人睜大了眼睛:“他們是你弟弟!”
“若他們還未及冠,我當然也不會說什麼,可你看看他們?他們如今已經成家立業,他們的兒女也和我的一般大,半輩子都已經過去了,你還將他們當做垂髫稚兒來看待?出了這寧府,你去問問,還有哪家的男兒過了而立還如同稚兒一般追在爹娘的身後求庇護的!”
寧彥文和寧彥海兩人臉色漲得通紅,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瞪著寧彥亭,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額頭青筋直蹦,似乎隨時都可以爆發。
老夫人盯著他看了許久,那幾乎沒有的一點母子連心竟然在這個時候忽然派上了用場,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念頭忽然在她的腦海中升起,她不敢置信地朝著寧彥亭看去:“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分家不成?”
寧彥亭冷冷一笑:“若是娘這麼希望,我當然不會拒絕。”
“不行!我不準!”還不等老夫人說什麼,寧彥海就先沉不住氣,率先說出反駁的話。
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朝著他看了過去。
寧彥海著急道:“大哥,你何至於說出這種話來氣娘,你看,不就是幾件首飾,不就是大嫂從公中支取銀子嗎?這是二嫂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若是氣不過,等二哥回去將二嫂子罵一通就是了,何必說出分家的話?”
寧彥文也緊跟著道:“就是,大哥,我們兄弟連心,要是有什麼不滿,說開了就是,何至於鬨到分家的地步?”
這要是真分家了,受遭殃的可是他們啊!
沒有比寧彥文和寧彥海更清楚這其中的好處了。寧彥亭是家中長子,也是官職最高的人,隻要他們不分家,外人說起他們寧家,看的還是寧彥亭,若是分了家,他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按照禮製,他們雖然也是嫡子,可分到的卻沒有寧彥亭這個長子多。
再說了,就算是寧家所有東西都均分給了所有人,他們也是不會滿意的。
他們想要的可不止應得的那一部分,而是連著寧彥亭的那一部分也想要占為己有。
不隻是如此,分了家以後,各過各的,他們以後還怎麼從大房占便宜?要知道,大房可是還有一個會下蛋的金母雞,江雲蘭手中的那些鋪子莊子,能產出的效益不知幾何,這些年來,他們從大房占得便宜,不都是從江雲蘭手中得來的?
寧彥文和寧彥海齊齊出聲阻攔:“大哥,你還是冷靜一些,好好想一想。”
“就是,這分家的事情,哪能是說提就提的。”
“大哥,你看看娘,娘都被你氣成什麼樣了。”
老夫人捂著胸口,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寧母在一旁沉默了許久,這時才開口道:“按照禮製,老太爺去世以後,這家就應該分了。”
“住口!”二夫人朝著她怒斥道:“江雲蘭,就是你!你這個毒婦,就是你攛掇大哥說出分家的事情!?”
寧彥文寧彥海轉頭看來,怒目而視。
寧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氣定神閒地道:“難道我說的有什麼錯處不成?二弟三弟,還有老夫人,不如去外麵問問,京城哪戶人家像寧家這般,連著底下兒女都定了親事,三個兄弟卻還住在一塊兒的?”
寧彥文沉痛地轉頭:“大哥,難道你也這樣想?”
寧彥亭沉默,卻也和寧模樣一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意思不言而喻。
“反了天了!你……你真當我死了不成?”老夫人捂著胸口,忿忿道:“隻要我還在,寧家就不能散!”
“老夫人,您這說的是哪裡的話,隻要他們三兄弟齊心,寧家怎麼會散?”寧母道:“可若是不分家,我倒還真擔心我們老爺哪天忽然去了,老夫人,那時候可就是您白發人送黑發人,後悔也來不及了。”
“什麼?”
寧母施施然道:“老夫人不知道吧?老爺讓我瞞著你,可老爺能忍,我卻是忍不了的。老爺先頭受了重傷,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床,那時候,要不是小廝發現的早,說不定老爺就這麼去了,老夫人,您猜這是因為什麼緣故?”
寧彥海一驚,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心虛。
隻聽寧母說:“這其中因果,不如你去問問三弟吧。”
霎時,所有人都朝著寧彥海看了過去。
老夫人驚訝道:“你……”
寧彥海額頭冒汗,著急道:“這個,你們聽我解釋……”
“還要解釋什麼?”寧彥亭苦笑道:“三弟,你惹出來過多少禍事,哪次不是我幫你處理乾淨了?我擔心娘的身體,一直不敢告訴娘,可如今,我卻不敢不說了,若不是因為給三弟幫忙,我又怎麼會險些失去性命。”